天授元年九月, 被漫长暑热与夜以继日的福报折磨得不堪忍受的宰相们终于等来了足以震动人心的重磅炸弹——九月十三日,内廷的宦官奉命直入政事堂,宣读了一份皇帝亲笔的上谕。
在这封突如其来的上谕中, 圣人以酣畅淋漓的笔墨痛斥朝廷数年以来因循守旧、玩忽职守的风气,表示自己近日收到太平公主奏报, 才知道周兴来俊臣等酷吏竟尔朋比党附、罗织攀援, 戕害不可胜计,乃至于有窃行巫蛊而动摇社稷的丑事!凡此种种, 莫可枚举, 诸位宰相司掌枢务, 因何而无一字进谏?如此和光而同尘,臣职得无亏乎?
这责问说得气势凛然理直气壮, 各位宰相都只有下拜谢罪。但如李昭德等气性刚硬无所顾忌的重臣, 却忍不住在俯首时翻起白眼——虽然早知道皇帝要料理酷吏,但料理酷吏时居然都还能倒打一耙,凭空给宰相栽个“不进谏”、“不尽职”的罪名,这份撒泼打滚的能耐果然也非同凡响。
不过,只要能除掉令宰相们如芒刺在背的下作酷吏, 那么背几口锅也实在无所谓了。李昭德狄仁杰等垂首细听,果然上谕中皇帝口风一转,称周、来等人的种种罪行触目惊心,“朕览之不胜惊骇”,故而以特旨剥夺此一人所有之勋官、门荫, 追回赏赐, 并改周兴名为“周灭”,来俊臣名为“来丑贼”,晓谕凤台, 想宜知悉。
听到太监朗朗念出此语,跪地的狄仁杰与李昭德眼中同时闪出了亮光:周、来一人毕竟是朝廷大臣,未经凤阁鸾台诸相公画敕,纵使皇帝也不能随意以中旨罢黜一人的官位、下狱问罪;但勋官赏赐却是恩出于上,一道口谕便可随意剥夺。而今皇帝出手讲此一人剥得个干干净净,那闻弦歌而知雅意,朝中的言官立刻便能蜂拥而至,将这两个积怨已深的酷吏撕成肉干下酒!
眼见威胁了自己数年的大敌冰山将倒,宰相们的心情轻松愉快已极,顺便毫不在意的无视了这改名的天大槽点。领班在前的首相岑长倩立刻趋前,双手接过绢帛,面带笑意:
“圣上垂谕殷殷,切切以社稷为念,臣子岂敢不仰体圣心?请使者转奏陛下,就说臣等加班加点,一定尽早定下周兴——周灭与来丑贼的罪名,并派重臣主审此案……“
虽然宰相们都已疲惫不堪,但正所谓痛打落水狗,哪怕今日不眠不休肝到昏迷,也要争分夺秒抓紧良机,先给周——周灭和来丑贼定它个几十款死罪!
既而是宰相吩咐,宦官当然恭敬答应。只是交托旨意之后,这宦官却又补了一句:
“陛下还命咱传达一句口谕,说是太平公主此次参劾有功,理应有赏赐。圣上的意思,是觉得公主敏而好学,才能日有进意,因此想在神都行宫之外开一‘昭文殿’,供公主与诸文士品评词藻诗赋所用。这是小事,所以陛下只让咱来转告诸位相公一声。“
岑长倩:……
——小事?
招揽文士评点文章,听起来当然只是风花雪月的小事。但高宗年间的老臣可还没有死绝,眼下政事堂中朱紫云集,重臣们各个都记得皇帝当初上位的光辉往事——那不就是以修书为由笼络文华出众的北门学士,从此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渐渐染指朝政、乃至架空宰相的么?
怎么,同样的招数还想再用一遍不成?当老头们健忘了不成?
当然,太平公主未必有那个谋夺权力的本事。但正所谓防微而杜渐,这样危险的先例岂可擅开?
岑长倩思路飞转,正构思着能巧妙回绝的借口。却见宦官笑容可掬,平平静静的又补上了一句:
“……当然,都是天家骨肉,只为公主一人招揽学士,也不妥当。圣上说,既然皇嗣而今悠闲无事,不如将开蒙识字的诸位皇孙们送入昭文殿内,也学一学文士们的风范。”
此语一出,政事堂中的宰相们呼吸都是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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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只有太平公主一人奉命招揽文士,那么还可以勉强掩饰为是爱好文艺。但皇帝居然下令把皇嗣诸子一并搅和进来,那用意可就意味深长之至了。自天授元年传位以来,被降为皇嗣的前皇帝李旦便是足不出户闭门谢客,形同软禁。当下圣上骤然松口,甚至允许皇孙们出门交际,那影响便不言而喻:被摧折弹压了数年之久的李氏,即将于朝堂复苏了!
除了一一位毫无根基的佞幸以外,重臣们严守姬周圣圣相因之宗法,无论立场如何倾向如何,全都是铁打的传位李唐派,而今听到这李上而武下的言外之音,登时便是一阵意料不到的狂喜。
不过毕竟都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这一刹那的喜悦转瞬即逝,宰相们立刻意识到了微妙之处:皇帝或许有意扶持李唐,但宽纵诸皇孙宗室之时,却又有意将太平公主推向了前台;所谓事为之防,而曲为之制,纵使李氏即将复苏,那也要在李氏内部制造出不同的权力核心,彼此牵制权衡,保证皇权的安稳无忧——都是亲近李氏,但亲近皇孙与亲近太平公主,那可是截然不同的选择!
……以李家人那上承太宗皇帝,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