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荒境, 魔域。
苍舒镜被属下搀扶着行走在阴云遮蔽,不见天日的荒郊中。
他腹部还在流血。
其实那把雕刻刀并没多锋利,刺地再深, 也不足以对他造成重创, 但他的伤并不在体表。
这点痛甚至让他更好受些。
他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跟在身后的夕影。
生怕一个不留神,人就从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其实,他早就反应过来了, 知道眼前这个绝尘脱俗, 翩若轻云出岫的少年,并非他的小影。
他的小影从来怯懦,没有一日洒脱过。
唯一一次挺直背脊,绽出笑容, 便是得了些许灵力,幻想着可以开始修行,第一次使用灵力探出一条纤细的, 仿若月老红线的灵流, 在熙熙攘攘的佳节长桥上,璀璨花灯下,慢慢勾住苍舒镜的手指, 赧红着脸, 又雀跃着反反复复地说:
“兄长, 有灵力可真好啊!”
“兄长!我有灵力了!”
那兴许是他的小影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吧?
也是他最愉悦的一夜。
往事多温存,现实就有多冰凉,就有多怅惘。
大多时候, 小影都跟在他身后。
见他大放异彩而露出妒忌的目光, 他一回眸看去, 少年就熟稔地收敛了那份阴郁, 只艳羡地瞧着他。
其实苍舒镜从来都知道。
他知道夕影想要什么,知道那些人怎么欺负夕影的。
他什么都知道。
但他依旧装作不知道。
别人越欺负夕影,夕影越讨厌他们,他便只需给出一点点甜头,夕影就会紧紧粘着他,就会更喜欢他。
他都知道……
小影跟在他身后,就像他的小影子。
就像夕影踏入苍舒山庄的第一日,父亲喃喃着:“影,这个字倒也适合。”
适合什么?
自然是适合成为苍舒镜的灵脉容器,成他的替罪羔羊,成为他身边如同影子一样的存在,从不将他当作一个人来对待。
影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没了光,就散了啊。
夕影没有自己的名姓,没有自己的价值,没有自己的未来。
他的存在就是任苍舒镜予取予求的。
无论是床笫间的云雨巫山,还是能助苍舒镜修行的炉鼎体质,或是心脏中的灵脉。
夕影从来都是死生不由己。
……
明明知道此人不是他的小影,他为什么要带他回来呢?
苍舒镜自己都想不明白。
倒是属下提醒了一句:“主上,这美人也和之前的那些住在一起吗?”
苍舒镜愣了下,目光所落的是夕影的手。
凝脂如玉,颀长纤纤。
明明魂魄没有他的气息,神态也差地那么远,可容貌像,举止像,就连曾经雕琢玉玦时的模样都那么像。
尤其是……
尤其是提着绯红兔子灯的那双手。
那双手太像他的了。
苍舒镜不无阴暗地想:若小影被他找回来了,若没有手,便砍了这双手给他的小影换上吧。
因而,他对属下道:“让他去我的寝殿。”
属下大惊!
这些年他们为魔主掳来的美人中,从未有谁有过这般待遇啊!
伤了魔主不说,这美人那般辱骂讽刺,苍舒镜都未怪罪他,甚至疯魔癫狂地要那美人再刺他两刀。
一时间,属下想不明白是苍舒镜太疯,还是夕影太胆大。
那美人无惧无怖,慵倦闲适地跟着他们晃进魔域。
这是头一个不用打晕,不需要麻袋套来魔域的美人。
夕影确实是自己跟来的。
他想,他自己不主动来,这魔头也会强掳他。
他倒不是怕谁。
哪怕自己现在没了灵核和灵脉,天生神祇的他还有一副神躯,哪儿是那么容易被伤害的?
夕影胆子一向大,他从无怯懦。
他是自九天而来的神,凡俗之中又有谁能伤他呢?
更何况,若遇危急之事,他还可以捏碎玉珠,唤来师兄帮他。
数千年了,沈悬衣一直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他来魔域只为一探虚实。
他迟早会手刃魔主,让魔域重归寂灭,给红尘凡俗一个太平安宁。
这是神的夙愿。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一被送进那魔头居住的寝殿时,他目标好像就已经实现一半了。
魔域终年阴暗森冷。
魔主的寝殿奢华无比,却空空荡荡,被寂寥塞满。
层层叠叠的纱幔为隔,划分出多层空间。
那些纱幔像是死者的招魂幡,镇着藤窗外幽暗的冷光,更显鬼气。
苍舒镜面无表情地坐在那,腹部的寒刃被他拔`出,他也不疗伤,任由那血淅淅沥沥地往下淌。
夕影想拨开纱幔,去瞧瞧这魔头什么时候死。
“别碰!”
阴鸷狂怒的声响起,一道杀气朝夕影手指袭来,千钧一发时,却不需夕影躲避,杀刃就被那魔头徒手捏住,殷红的血从苍舒镜指缝里流淌出,他手背上还有缭焦的印记。
夕影一时有些懵。
那道攻击明明是这魔头袭来的,为何他又替他挡住?
苍舒镜站在他面前,浓密的长睫下,是惶惧难安的眼。
他顾不上自己的伤,捧着夕影毫发无伤的手,仔细翻看,指腹摩挲着细腻如玉的皮肤。
像是陷入魇症般,惶恐懊悔地喃喃:“伤了没?有没有伤到你?我……我真是该死!”
他说着,毫不犹豫地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终年不见天日的冷白脸颊上立时浮出巴掌印。
衬得这魔头颇为滑稽。
夕影嫌恶地抽出自己的手,瞪着对方,嗤道:“神经病!”
苍舒镜喉咙哽了一下,盯着夕影的手,却不敢再摸上去。
“我只是……怕你受伤。”
这一刻,他将眼前的少年当作了夕影。
他生怕自己的攻击会毁了对方的手。
他怕极了!
可下一瞬,他双瞳薄雾微散,短暂清醒过来,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并非他的小影。
他又沉冷着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