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问渠化作一道流光迅速离开青州, 回到瀛洲。
直到那流光连一点尾巴都看不见了,赫连铮才收回自己伸长的脖子,但愿他们能有办法。
他转过身回到小楼里, 却见凤玄微抱着石头坐在书桌后面, 他双眸闭合,已然是熟睡过去的模样。
赫连铮看到这一幕,心跳几乎骤停,他大步跑过去,叫着凤玄微:“师父?师父?”
凤玄微没有给出回应。
这段时间来, 也不知他在石头上将同心咒描摹了多少遍, 他右手食指的指尖流出血来,而他怀中的石头上同样染着血迹。
赫连铮眉头紧皱,他的师弟没有醒来,师父又跟着他一起睡去, 师门里就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清醒着, 好像有点格格不入。
他犹豫片刻, 伸出手试着在石头上面画了一遍同心咒, 石头静静躺在凤玄微怀中, 一动不动, 赫连铮划破自己的手指,学着凤玄微也用血把那同心咒又画了一遍, 秋风乍起,吹落满庭黄叶, 赫连铮环顾左右, 这里仍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想了想, 他从柜子里找到一条毛毯盖在凤玄微和石头的身上, 然后就这么守在他们身边,等着他们醒来。
暮色迫近大地,天空中几颗寒星闪烁。
凤玄微终究是进到谢慈的梦中,到了这梦里,他的心魔才算是消解些许,恢复几分理智。只是他也没能想到,这场梦的开端竟是苍梧山下那座燃烧的塔林。
天魔用尽全力,做最后一搏,眼见冲破了那道屏障,正要逃窜,塔林猛地燃起冲天的火光,无数的碎片迸射向四面八方,凛冽剑光绞碎了天魔的妄想,凤玄微在谢慈的梦里看到了远处的另一个自己,满脸惊愕。
火光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听不到声音,也感受不到冷暖,这里的时间都凝滞了,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过了一个普通长夜。
直到一道虚弱的女声响起,那声音咳嗽了许久,越来越低,听起来是个将死之人,她轻声感慨说:“我幼年时看了许多的话本,话本里的那些鬼魅精怪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到最后都想要做人,可是在这乱世之中,做人有什么好呢?”
伴随着浅浅的叹息,她说:“做人太苦了,如果真有下辈子,我想做路边的树,要做田里的草,我再不要做人了。”
随后响起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伤心,身体情况也不比那女子好出多少,他轻轻说:“可做草木又有什么好呢?要遭人踩踏,被走兽啃食,一场雷雨一场霜降,要我说,不如做块石头。”
女子思索片刻,她语气中满是憧憬,她说:“那就做石头,做悬崖峭壁上的石头,做深海淤泥里的石头,做地底下千年万年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石头,多好啊。”
随后凤玄微就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浇在他的身上。
是血。
这里是阿慈的梦,他能感知到的一起都是阿慈正在感知的。其实与其说这是他的梦,不如说这是他自己都遗忘掉的回忆更为恰当。
或许是因为听到这对男女的对话,他才真成了一块石头。
那时候阿慈还没有完全生出灵智来,大多时间都用来沉睡,偶尔醒来,听着树叶沙沙,水流潺潺,便觉满足。
在多年后的某个晚上,月色皎洁,繁星璀璨,一道雷声轰隆炸响,春雨淅淅沥沥,石头忽有所感,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他无法言语,做不出表情,凤玄微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欣喜,却不知他在为何高兴。
只是不久之后,他便又沉睡过去。
再醒来时,他被人移到室内,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香气,凤玄微知道,那是人间香火的味道,琢光派的第三代掌门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停地抱怨最近自己的头发掉得越来越多了,请求老祖发一发神通,为他生生头发。
最后也不知那位掌门的头发有没有生出来,石头沉睡的时间越来越短,当然这种短只是对他而言的,对众多凡人或者修士来说,他的一觉是他们的一生。
凤玄微在谢慈的梦里听得不少琢光派的趣事,这些趣事后来阿慈也对他们说过一些,只是那时候凤玄微并未留心。
后来,石头被盗走,又被随手丢弃,有人捡到他,把他放到投石车上,用来攻城,将他高高的抛掷,随后重重落入湿润的泥土中。
这一战死了太多的人,原本繁华的城池一下子寂静下来,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听到一声犬吠,看到一缕炊烟。
这一战也成全了谢慈,滚烫的鲜血倾洒下来,他终于不做石头,化了人身,凤玄微曾在生死境中回溯过之后的那一段的时光,如今他以阿慈的视角重新去看这段过去,看他初入人世,不通世情;看他装傻卖痴,换得好处;也看他无心无情,却死在生死境中……
凤玄微以为这场梦到这里便是终结,然生死境中的风雪在刹那间全都止息,风云变幻,无人可算透天机。
瀛洲之上,紫薇宫中,此后,谢慈的梦境之中就全是凤玄微那时的身影。
天河上面飞扬着大朵大朵的白花,光影交横在墨色的屏风上面,凤玄微怔怔地看着梦中每一个场景的变化,脑中一片纷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正常思考,仿佛心魔纷拥而上,将他拽入那无止境的漆黑深渊。
阿慈的梦里为何会出现这些?他在自己身边跟了多久呢?他现在是否还在他的身边呢?
凤玄微想扬起嘴角想笑一笑,原来阿慈在他身边的日子比他以为的还要长一些,然所知所感全是苦意。那么长的时间,自己竟是丝毫没有察觉到阿慈的存在,是他神力微薄,是阿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