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境内, 漫天花雨飘落,纸鹤里谢慈的声音就这样在凤玄微的耳边不停地响起, 又不停地落下。
他仿佛亲眼看见阿慈为他自残体肤, 为他哀毁骨立黯然失魂,于是,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千里之外, 苍雪宫内的结界突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赫连铮挥起手中长剑,他用尽全身灵力,向那结界猛劈了数下,总算是破开凤玄微留下的这道结界, 他一刻也没有犹豫, 御剑赶赴生死境而去。
而江砚也终于能够进到寝殿里面, 他大步跑到床边, 伸手想要安慰还在床上哭泣中的“谢慈”,那“谢慈”察觉到他来,抬起头,露出一张空白的脸,江砚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他望着这张没有五官的脸, 愣了半晌。
四周的红帐摇曳, 似开着一朵花瓣堆叠的芙蓉。
此时的生死境里平静到了极致,连一丝风动,一声虫鸣都察觉不到, 这里的一切生机好像都被吞没, 凝固成一幅颜色鲜艳的画卷。
这是赫连铮第一次踏入生死境中, 传说中可以将人的骨肉都化为血水的血池如同一湾死水, 上面漂浮了许多已经看不清面容的尸体,青莲全部凋败,晶莹的冰霜融化,路面上积了一层淡粉色的血水,赫连铮踏过那血水,穿过这一片死寂的骨窟。
他脑中浮现出凤玄微对萧绾搜魂时无意泄出的画面,阿慈浑身是伤,坚定地一步一步地向生死境深处走去。
他刚从涂山醒来时,萧绾曾跟他说,她去了苍雪宫求阿慈到生死境去,阿慈没有答应。
赫连铮那时只觉得庆幸,生死境是何等凶险的地方,阿慈进去了就算有幸能活着出来,也要吃上一番苦头。
师父临走前,再三嘱托他要照顾好阿慈,可过去那几年,阿慈不知怎么的闹起别扭,总不愿见他,赫连铮要去查父母的死因,要为他们报仇,要不断地修炼,进出大大小小的各种秘境,他其实也没能真正为谢慈做些什么。
这天地间,他只剩下阿慈这一个亲人了,他知阿慈性情古怪,有时又过于任性,他从不期望阿慈回报自己什么,他和师父一样,只要阿慈能开开心心活在这时间,就觉得满足。
到头来却是阿慈为他死在生死境里,他用了阿慈以命换来的龙珠活了下来,却对他的死亡一无所知。
若不是师父回来,他这一生怕是都要被蒙在鼓里,他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小师弟早已死在生死境中。
冥冥中阿慈有灵,看到这一切,不知要怎么嘲笑他了。
怕是要说他这师兄真是傻得冒泡。
隐约间,赫连铮好像真的可以听到阿慈的声音,他的心脏像是被密密麻麻插满了刀子,疼痛从这里蔓延到四肢,他无颜去面对师父,无颜再见阿慈。
赫连铮踏进神墓,三两只乌鸦倒挂在枯枝上面,一动不动,像是涂了漆的石雕。那座高大的石碑下面,他看到了他的师父,凤玄微跪在那堆白骨之中,原本束起的长发凌乱地垂落下来,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他依旧在徒手挑拣着骨头,神色竟有几分癫狂。
他跟在师父身边多年,从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
“阿慈阿慈阿慈……”尖锐的白骨穿透凤玄微的手掌,鲜血顺着他的十指不断地流淌下来,他也不觉得疼,口中发出低低的喃语,“阿慈你到底在哪儿啊?阿慈?”
“师父错了,师父惹你生气了,是师父不好,你来骂师父,来打师父,不要再躲了好不好?”
“阿慈不想吃糖了吗?师父去给你买糖吃,你想要的什么,师父都买给你。”
“阿慈?阿慈?”
“……”
可无论他说出什么样的话,阿慈都不会回来了,陷入心魔里的凤玄微终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踉跄起身,向远方看去,山色有无,四面渺茫。
“师父。”赫连铮走近了,他来到凤玄微的身后,咚的一声重重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凤玄微的背影。
他不是要请求凤玄微的宽恕,他只希望师父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凤玄微愣愣地站在那里,许久之后才回过身,垂眸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赫连铮,像是恢复了一点理智,又像是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问他:“你有见到阿慈吗?”
赫连铮脸上满是泪水,听见凤玄微的话,更觉得心痛难忍,他没有办法回答凤玄微的话,他同样找不到阿慈,凤玄微失望地收回目光,向着生死境里无尽的草木与浩浩的青空,他又问:“你有见到他吗?”
那个总是穿着一身红衣的阿慈,那个眉心带着一点红痣的阿慈,那个犯了错会在他面前故意微跛着走路的阿慈,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阿慈……
你们有见过他吗?
天地寂寥,风也沉默,被挑拣出来的白骨转眼化作雪白齑粉,无人能给他回应。
凤玄微仿佛被困在这一段时光当中,一抬眸,一错眼,到处都是阿慈的影子,可哪一个都不是真实的他。
心魔完全占据了凤玄微的识海,如今除了阿慈,他什么都不在意,这天地苍生于他何干呢?
他低下头,莫名笑了一声,他总是算不出阿慈的来历与日后的命途,仿佛是天地之中有某种法则在有意阻拦,如今还要继续阻拦吗?
凤玄微张开双臂,腾空而起,无边的神力自天地日月浩荡而来,他以满地还未消散的纸鹤作为媒介,将纸鹤原本主人那些已发生的往昔在他的眼前重现出来。
只是生死境不在三界中,又有混沌之气遮掩,以凤玄微如今的神力,难以将其中所有变化都看得分明,于是时光继续向后推移。
苍雪宫里绕着红柱一瘸一拐地走到天亮的阿慈、霜鹿岛上坐着秋千笑得神采飞扬的阿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