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境中春光盎然, 神墓里皑皑的白骨上生出簇簇的红花,蝴蝶在其间翩翩飞舞,洒下一片斑斓的流光。高大的石碑遮蔽了日光, 石头躲在影子里面,安安静静地沉睡。
太阳升至中空, 晶莹的露珠顺着叶脉滑落, 啪嗒一声落在石头上面, 又在阳光下很快干涸, 石头一动不动,仿佛亘古以来,它就睡在这里。
成群的白鸟飞过寂寞流淌的天河, 落在高高的屋脊上面,凤玄微望着门口的那堆白花怔怔出神。
白衣仙君小心收起散落在紫微宫中的铜镜碎片, 等了好一会儿,他小声向凤玄微问道:“尊上, 您还好吧。”
识海里的声音虽都已退去,但凤玄微清楚他的心魔不会消失,只是蛰伏在他的识海深处, 等待着某一刻突然出现, 他只怕自己会在这场天地浩劫来临前就彻底失去理智。
凤玄微收回目光, 对白衣仙君道:“我要闭关一段时间了。”
“是。”仙君应道,他莫名有些心虚,隐约感觉到刚才尊上的异常可能是与自己有关。
尊上那小徒弟虽然胡闹了点,但他毕竟只是个修士, 其实也闹不出太大的事来, 这么多年来, 尊上应当就收了这么两个徒弟, 如今他每日都在操心大徒弟的修炼,对小徒弟稍微纵容一些,也不算什么。
这么想着,白衣仙君好像也能稍微理解凤玄微了,他道:“我会……”
仙君想说,等他到了下界去,会对那些苍雪宫的宫主多多担待的,凤玄微却仿佛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打断他的话,道:“不必再说了。”
仙君现在又不能理解了,既然尊上放不下他的那个小徒弟,为何又不愿看到他?
哎,这帝君的心思哪里是他能揣测到的,白衣的仙君拱手说了告退,便离开了紫微宫,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凤玄微一个人。
大多时候紫微宫里都是只有凤玄微一个人的,今日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殿中好像格外冷清了许多。
凤玄微转过身,目光在宫殿里种种摆设上掠过,明明殿中的一切同过去都并无不同,可他还是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他无暇再想下去,凤玄微将接下来下界的各种事宜都安排妥当,随后封上紫微宫的宫门,开始漫长的闭关。
凤玄微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神情肃穆,双目紧闭,他打算借这次闭关尝试将心魔完全压制下去。他能算人却不能算己,不过许多事倒也能凭借种种蛛丝马迹慢慢推断出来,他的神力比起当年衰退许多,最多只能压制心魔半年左右,但对这片天地来说,应该足够了。半年后,他的心魔会以更为猛烈之势席卷而来,到那时候,他便只能记着阿慈了。
凤玄微睁开眼,他的四周一片荒芜,无花无草,无山无水。这是天地初开之时,世间万物还未形成,只有一团混沌在四处飘游。
后来……
后来,天神出,万物生,混沌死,人间兴旺。
千万年后,自上古时代就存在的魔气汇聚成一只巨大的异兽,众人称那异兽为天魔。天魔降临人间,它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天火倾泻,海啸山崩,天地间横尸遍野,血流如河,哀嚎不绝。
苍梧山上,凤玄微浮于半空,长风凛冽吹动他青色的衣袍,他手中长剑落下,无边魔气四散而开,天魔哀嚎一声,遁入下方的塔林之中,远处火光冲天,炽热的岩浆从山顶奔涌而下,即将淹没山下的城池,凤玄微将半身神力注入配剑,将之悬于塔林之上,镇压天魔。随即旋身前往山下,设下结界阻挡岩浆。他手下的结界刚成,就听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凤玄微回头看去,数十里的塔林炸开,飞沙走石,烟尘四起,正欲逃窜的天魔却被绞碎在纵横交错如罗网的剑光之中,从此人间恢复太平。
也是从那以后,再没人见过凤玄微用剑。
沧海桑田,不过转眼。
往事已矣,凤玄微顺着记忆的藤蔓来到心魔诞生的伊始,他于此处开始封印他的心魔。他此番神魂亲自入到识海里,才发觉自己竟是生了如此多的心魔出来,密密麻麻似茂盛春草,连绵了数十里,难怪那声音能够日日夜夜都不停歇。
恍惚间,凤玄微看到阿慈向他飞奔而来,他停在凤玄微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叫他师父,求他放过他们。
心魔们似也看到了他,全部在那里叫着阿慈,他们的声音充斥在凤玄微的识海之中。
见凤玄微不理自己,阿慈就一瘸一拐地在原地转圈,一会儿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跟他说,师父,我腿疼。一会儿又跑过来扯着他的袖子对他撒娇,师父,我想吃糖了,我们出去买糖好不好。
凤玄微仍是没有管他,只专心封□□魔,他将一个又一个的自己封入不见天日的角落里。
阿慈像只小猫一样在他身边闹了一会儿,最后大概是觉得没趣了,来到他的面前,扬起下巴,问他,我要和江砚合籍了,师父你会为我感到开心吗?
凤玄微垂下眸子,会的,阿慈。
只要阿慈开心就足够了。
于是阿慈来到他身边,搂在他的脖子上,亲昵地亲吻他的嘴唇,他们仿佛是这世间最恩爱的一对爱侣。
凤玄微任由阿慈对他任何他想做的事,但手下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他心中清楚地知道眼前的阿慈都是他幻想出来的,阿慈与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结成一对爱侣,却不会是他了。
日月绵长,山河锦绣。
多日后,凤玄微睁开眼,紫微宫清冷寂静,一如往昔。
“阿慈……”他低低唤了一声,识海里再没有声音响起。
他抬起头,宫门下堆的那些白花都已被风吹散,凤玄微踏出紫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