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赵家一家十三口人在逃亡的路上全部被杀害,尸体横在林中,无人收敛,直到夏天结束的时候,有砍柴的樵夫无意间走进林子深处,发现了他们被野兽啃食过的尸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出了那林子,跑到城中报官,岳城太守派人前来调查,确定了尸骨的身份后草草结案。
那都是与瓷罐儿无关的事情了,那个晚上,他拖着受伤的左腿爬到树下,天大地大,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再回到岳城,做个小乞丐,现在他的腿坏掉了,好心的老爷和夫人一定会施舍他更多的铜板吧。
杀手们骑着高头大马从那条窄窄的小路疾驰而过,数十马蹄踏进浅浅的水洼里,泥水四溅,脚下的大地跟着震颤。
雨越下越大,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打在瓷罐儿巴掌大的小脸上,他的衣服全湿透了,又脏又乱,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融进漫长的夜色里。
闪电似银龙划过天空,他靠在身后粗壮的树干上,银龙钻入云层,轰隆的雷声淹没了急促地喘息,他垂下眸,黑暗中浮出各色的光点,他的腿好疼,头也好疼,疼痛顺着血液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不久后他彻底昏迷过去。
再醒来时,瓷罐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有些破旧的茅草屋里,漫天橙红的霞光透过纸糊的窗,映在斑驳的墙面上,有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热过的米汤。
瓷罐儿有些痴傻地同她对视了许久,到最后是老妇人先笑了起来,把手里的米汤喂着他吃下。
瓷罐儿张开嘴,老妇人喂一口,他吃一口,乖巧的不得了。
过了几天瓷罐儿才知道,那天早上这家的老爷子本来是要去林子里抓小鸡的,鸡没找到,倒是看到一个孩子躺在树根底下,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的,老爷子吓了一跳,赶紧走上前去,见他还有呼吸,就将他背回家中。
老夫妇早已上了年纪,只有一个儿子,几年前成了亲,带着媳妇搬到城里去,如今一年到头都不回来一趟,老夫妻俩相依为命,有时也会觉得寂寞。他们在知道这个小瓷罐儿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后,看他实在可怜,便把他当成了他们的小儿子。
这对老夫妇家中贫困,只守着这间破旧的茅草屋与后院的一小块田地生活,不过待瓷罐儿却是很好。他们花了这一年的大半积蓄,特地去城里为他请了大夫,然大夫来了也只是给他简单做了包扎,摇着头说他能保住命已经万幸了,这条腿肯定要瘸了。
老妇人因此难过了很久,小瓷罐儿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条腿瘸就瘸了,以后活不下去,他就再去做乞丐,这条瘸腿也不失为一项资本。
这对老夫妇心疼他,让他待在床上好好养伤,什么活都不用他做,瓷罐儿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老妇人常常拉着他的手感叹,自己的儿子要是有他一半听话就好了。
两个月后,瓷罐儿可以下地走动,老夫妇的儿子也从城里回来,他知道自己的爹娘背着自己收养了个小孩,大闹了一场,以后老两口要是死了,房子和田是谁的,这算是怎么回事?
老两口心知这事是他们做得不妥,面对儿子的指责,低着头不吭声,只是当男人提出把瓷罐儿赶出去的时候,两位老人坚决则是不同意。
男人没能把瓷罐儿撵出去,就想着法地折腾他,每天支使他做这个做那个,不让他有半点空闲,而且不管瓷罐儿做得好或不好,他总要挑些毛病出来,连饭都不让他吃饱。
老两口总是劝小瓷罐儿忍一忍,说过几天男人回城里就好了,结果男人在城里惹了事,不敢回去,干脆在这里长住下去。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老两口也不好硬逼着他回去,看到他欺负瓷罐儿,只能劝他不要太过分,然而越是这样,男人就越讨厌瓷罐儿。
在赵府的时候,瓷罐儿能够哄得那位讨厌他的小少爷看到他就乐,现在对这个胡搅蛮缠又穷又抠的男人却没有办法。
老两口的那点这点怜悯与疼爱对瓷罐儿来说太不值钱了,他不喜欢这里了,他想要离开这里了。
或许是冥冥中菩萨真的听到了他的发愿,初冬的时候,有一队行脚商人途经此地,他们的管事一眼相中了在田间干活的小瓷罐儿,此时的瓷罐儿较之两年前长开了许多,虽然身量不高,穿着破旧的衣裳,但依旧难掩其优越的资质,尤其是他眉心的那点红痣,当他捧着馒头站在田埂上面,就像是画里的童子。
那管事在村子里落脚,偷偷观察了瓷罐儿一段时间,这虽然是个小瘸子,但这张脸长得实在好看,那些个达官贵人一定会非常喜欢他的。
管事正在盘算着怎么将他从这里拐走,男人居然自己找上门去,声称要将这个孩子卖给他们。
两人只谈了一盏茶的工夫,就达成共识,男人要的钱对那管事的来说算不得多,还能让他省去一番功夫和诸多麻烦,实在是一桩不错的生意。
男人借此机会既能将这瓷罐儿赶出家门,又能拿钱回城里把自己身上背得官司摆平,对他而言也是一桩一举两得的好买卖。
而被当做货物交易的瓷罐儿本人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好,他不喜欢这里很久了。
只可怜的老妇人等到找不见她的小瓷罐儿,才知道儿子已经把他卖给刚从村子里离开的那支商队,她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穿过小径追赶过来,岑寂的村落呼出袅袅炊烟,林中惊起一片灰色的飞鸟。
银白月光洒在她身后的小路上,婆娑的树影在她的肩膀上摇晃,她站在车前,被她的儿子死死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