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境外,两根洁白的石柱直入云霄,上面一圈一圈刻满繁复的梵文,在日光下缓慢地流转,点点神光萦在四周,谢慈来时还以为这些梵文与生死境里的那些怪物有些关系,然研究了好半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隐约看出这上面写的似乎都是瀛洲那位帝君的故事,屁用没有,气得谢慈差点没忍住在这柱子上写下一句“苍雪宫宫主谢慈到此一游”。只是后来转念一想,若是他不能从生死境出来,那以后来这里的人岂不是都要知道他谢慈死在生死境里,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果然没能从里面活着出来。
谢慈轻轻叹了口气,向远处眺望,海面平静,泛着粼粼的波光,水天一色,交相辉映。
萧绾已经乘着小舟扬帆起航,而拓印了他的脸的那位仁兄却是不知去向。
谢慈深沉地想,自己在这修仙界仇家众多,不是很受人待见,前不久还同琢光派有了些龃龉,那位仁兄盗了他的脸,大恩大德他个死人无以为报,那么就祝那位仁兄好运吧。
谢慈沿着白玉的石阶向下飘去,又行三四里,便停了下来。
弱水之上,鸿毛不浮,飞鸟不过,得需用阳寥木做得筏子才能横渡,如今他没了肉身累赘,倒是不用这样麻烦,乘风而起,遨游天地,无拘无束。
若是觉得没意思了,还可以浮在海面上,闭上眼睛,任由海浪将他推向远方。
暮色渐渐笼罩了苍茫的大地,万丈绚烂霞光播撒在泛着温柔波光的海面上,远处逶迤群山在白色的烟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条在云海翻滚的巨龙。
谢慈皱眉,收回目光,这个时候自己想什么龙,忒扫兴了。
渡过弱水,群山起伏,山下人烟稀少,傍晚时分只有一二炊烟袅袅升起,他犹豫一番,想着若是那狐狸精回去没有拿着龙珠去救赫连铮,他那师兄的小命多半还是要玩完。
秉持着他们师门不抛弃不放弃的办学理念,谢慈最后决定还是先去一趟涂山,看看赫连铮如今的情况。
越过眼前的两座高山,便能看到远方的城镇,谢慈的身边也多了些行人经过,渐渐热闹起来,只是他走了大半天后,才迟缓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是很认得去涂山的路,而如今这个形势,他又没办法抓过人拷问一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运气好,今年应该可以到达涂山,就是不知道那时候他的憨憨师兄还在不在那里,有没有入土。
但他这个人的运气向来是不太美妙,要是全靠这个玩意儿的话,他可能这辈子都到不了涂山了。
夜凉如水,月色朦胧,这一路走来的景致都很不错,谢慈却无心去看,他年少的时候跟在李青衡的身边,已经走过许多的地方,看遍了这天下的美景,后来李青衡死了,他回到苍雪宫,便很少出去。
他走得很快,但可惜的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只能调整方向,重新出发,偶尔听到那茶馆里的说书的先生说起修仙界近来发生的种种趣事,又会停下脚步,逗留一会儿。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离开苍雪宫是去了生死境,没人相信他谢慈会为了个不值钱的师兄去自寻死路。
他谢慈的心都是冷的,师父死的时候他都不曾掉过一滴泪,又怎么会为了赫连铮昏了头不要自己的命。
如今这天底下,大概只有那二位知道他已死去。
为对谢慈来说,旁人是否知道此事也不重要,即便是知道他死了,最多也就是给他多烧两张纸钱,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他想要的,似乎在生前都已经得到了。
谢慈在茶馆里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赫连铮的故事,他们大多人都不知道赫连铮自己找死,如今命悬一线,这些说书先生说的还是很久以前赫连铮做下的好人好事,这些故事往往都是天道轮回,好人好报,大团圆大欢喜的结局,可以说是非常的鼓舞人心。
他这个师兄为人古道热肠,惩强扶弱,经常做好事不留名,然而就算他一天做了一百件好事,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
这不稀奇,就连人世间的银钱,也有人嫌太过俗气,见了就吐,据谢慈所知,此时在茶馆里对着赫连铮骂骂咧咧的青年,当年在昆山有妖兽作乱,好像是赫连铮出手,才救下他的一条小命。
那就有点不是东西了,谢慈觉得有趣,站在旁边多听了两句,听到青年与同伴说,他接下来要去琢光派拜师学艺,谢慈摇头叹气,这等忘恩负义两面三刀的小人,去什么琢光派,简直是浪费人才,该来他们苍雪宫发光发热才对。
他就这么听了半天,这青年对赫连铮的怨气实在不小,旁边还有不少道友跟着附和,他们一致认为,赫连铮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谢慈听到这里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他飘出那茶馆后,莫名其妙地笑了一阵儿,赫连铮那个傻子到底凭什么做他的师兄?
他沉思许久,可能是因为李青衡先收他做的徒弟吧。
谢慈有些感慨,他师父收徒弟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他乘着风越过数座城池,只是就连路过墓地的时候,他都不曾遇见其他的死人,或许遇见了,他也看不到他们。
白玉一样的月亮悬在夜空上,星辰寥落,万物失声,谢慈突然觉得有些冷,他什么也没有了,仿佛这时间就只剩下他一个孤魂野鬼,他不属于这天地,这天地同样也不属于他了。
那他要到哪里去找他的师父呢?师父真的还在这人间吗?还是已经投胎转世去了。
他若是投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自己能不能找到他,收他做徒弟,让他叫自己一声师父。
谢慈望向夜空中的月亮,抬手拍拍自己不存在的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