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北, 冬越深,天气越冷。
茫茫的天地间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荒凉。
冰雪覆盖着一半土地,另一半被冻实的黑色泥土斑驳裸露在外面。[注]
零星的房舍聚成点点村落, 而蜿蜒数里的中军在这片原野上渺小得像几根灰扑扑的线。
清熙郡主的马车被这些“线”拱卫在中间。
这是离京上路的第五十五天,离辽东府还有两日路程。
两千二百里路, 走了将近两个月,还在路上过了年, 终于要到终点。
大军携带辎重,行进速度比寻常赶路更慢。这已是路上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只遇到一次大雪封路, 全速行进的速度了。
马车里间,宁安青严丝合缝地裹着一幅红绫被, 两颊沁出不自然的红晕。
罗十一将手伸进被子里把脉, 半日道:“症还算顺。还是要熬过这两日,到城中安生养几日才能好。”
宁安华探一探宁安青的额头,向她体内注入些许异能:“幸好快到了。”
连续赶两个月的路还是超出了宁安青身体的承受限度。
宁安华也高估了自己目前的治愈能力。
三日前,大军路过四河府。洪乾按例请宁安华和林如海入城歇息。
和路过前几处州府时一样,四河知府也提早备好了下处。也像前几次入城, 宁安华懒得见人,她的身份也可以不见人, 只让皇后送来的方少史去应付女眷。
“宰相门前七品官”。皇后亲赐清熙郡主府的七品少史走出去, 既是皇家的脸面, 也代表清熙郡主本人,连一二品大员的夫人也得礼让相待,何况一府中的官员女眷。
宁安华不见人, 宁安青、林黛玉也不必见人。
路上不便梳洗, 每次入城, 女孩们别的还好,只急着洗澡更衣。
天气严寒,洗澡洗头若不及时擦干易得风寒。别人还罢了,宁安华只不许宁安青洗头发,就算过年也不许洗,等到了辽东再洗。
哪知就是这样小心着,坐了两个月车,宁安青身上疲惫累积,在四河府洗澡到底着了凉,第二日便发起低烧。
宁安华及时用异能稳住宁安青的身体状况,让罗十一诊脉开方。幸而林家这回出门,带的药材最多,也幸好马车也还算平稳宽敞,能让宁安青在里间裹着被子发汗。
这等风寒感冒只能靠自愈,吃药只是辅助。车里再平稳,也免不得有颠动,消耗人的精神体力,不利于病人恢复。宁安华几乎是数着时辰盼到辽东了。
她再次提醒自己,她仍然只是一个身怀异能的普通人,不是妖,更不是神。
见宁安华目露担忧,罗十一才想宽慰她几句,便听她低声说:“就该狠心留她在京里,半年后再接。”
东北冬日太过寒冷,会将泥土冻实。而每到春日,冰雪融化,道路翻浆,路比冬日还不好走,交通基本瘫痪。所以,宁安青若这次不一起来,便要等到明年夏日时才能来了。
罗十一道:“这次好歹是两万大军护卫,全家一起过来,要什么有什么。明年再接她来,你能派出去几个人?够不够两百个?她路上有事,病了倒了,你就只能干着急!”
宁安华笑:“别人能‘病急乱投医’,我就不能抱怨几句?”
十一姐姐说得不错,除非一直让青儿留在京里,不然还不如跟着一起来。
这时,外间药熬好了。
菊露给打帘子,是妙玉亲手端进来。
妙玉修行多年,对烧茶煮药这类事,比檀衣还熟些。
罗十一接了药碗,宁安华扶起宁安青的头,两人一起喂她吃药。妙玉在旁帮着递帕子。
吃下两口药,宁安青精神好了些,叫苦:“先生,你都吹凉了,让我一口吃完罢。”
罗十一笑道:“好。”
菊露又拿进来漱口的水和一小罐蜜饯。
宁安华便和妙玉说:“你先出去罢。你再病了,可真没法儿了。”
妙玉自知身子不如她们结壮,也不逞强,起身回到外间。
罗十一把药吹到温热,递到宁安青嘴边,宁安青果然一口喝干。
宁安华接着喂进去两口水,又塞了一小块蜜饯。
宁安青含着蜜饯,慢慢躺回去:“姐姐,先生,我接着睡了。”
她头疼,头晕,喉咙疼,胸·口像火烧,浑身发酸。
宁安华给她裹好被子:“睡罢,睡罢。”
宁安青闭上眼睛。
宁安华又向她体内注入一些异能,帮她增强体质。
罗十一用气音说:“你出去罢,我守着就行。”
宁安华摇头:“我先守一会儿,再换你。”
罗十一不多争,帮菊露拿着杯碗和蜜饯罐子,两人要出去。
檀衣在外帮着掀帘子。
这时,有人轻敲车壁。
檀衣把话一句一句学进来:“郡主,辽东府有消息送到。仪鸾卫千户弓棉想拜见郡主。”
罗十一便退回来。
宁安华出至外间,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对清熙郡主府典卫宁潇——原名弓二七,皇上特许宁安华给他改姓改名——说:“此处不便,人等扎营再见。有文书呈上来。”
宁潇在马上俯身一礼,唤人向前传信取文书。
不到一刻,宁潇亲自从窗缝把文书递进来。
看他为了说话清楚,递东西方便,解了面罩护手,把手脸冻得通红,宁安华让他暂等,找出一个小手炉,把窗缝开大些给他:“不用说话了,拿着,快穿戴好。”
宁潇在关闭的车窗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把手炉踹在怀里。
能被派来跟着郡主真是他有福气。
车内,宁安华坐到灯前。
林黛玉等都避开一边,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文书——明显是一封信,不是正式的公函——等她看完了再问。
宁安华看信上是罗焰的亲笔字迹。
上写:他会于正月初五——也即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