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 颇有一番慈父心怀的原东园决定不再纵容儿子——他已决定,为了这很可能一脉单传的孙子,哪怕儿子再不愿意, 也要将他们母子二人留在无争山庄。
即便原随云已掌控了山庄里的大多数人,即便他在东海创下了“蝙蝠岛”这样庞大的交易势力, 可孝字当头,在无争山庄里, 他到底是不能违拗老父的命令。更何况,他也并不打算、更无法拒绝路灿生。
原少庄主大约是头一次负担起父亲的责任,他将路灿生抱在怀里, 一贯平稳的步伐略显蹒跚,莹润白皙的面庞也有些苍白。但他还是珍视地搂住这个孩子,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因着不习惯与旁人这样亲近, 他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可他的语气仍是轻缓的、温柔的,他拍哄着路灿生的后背,柔声问:“灿灿高兴了吗?”
直到带着路琥和路灿生回到原随云自己的小院, 他才掩去笑容, 冷声问道:“灿灿满意了吗?”
似乎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冷淡, 路灿生往他怀里钻了钻,将自己微卷的头发蹭得乱哄哄一团, 才笑嘻嘻道:“当然满意, 不过我还可以更满意。”他说罢, 伸手勾住原随云的脖子, 闭上眼睛。
在原随云黑暗的视线里, 突兀地出现一个光点, 随后光点逐渐扩大, 他眼前便出现了一个人影。
自路灿生的角度中,原随云自己的人影。
原随云感受着路灿生将他那对古怪的金环自双臂上摘下来,打在他身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这金环所带来的仿若能够直击灵魂的痛苦中变了表情,才听到路灿生清脆的声音。
“如果原哥哥能在一摊烂泥里不停挣扎、痛苦,我会更满意的。”
路灿生睁开了眼——尽管原随云无法瞧见路灿生,却也知道他此刻定是睁开了眼,因为仅仅一瞬,原随云又已经失去了光明。
原随云忽而有些想笑。在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渴望从黑暗中挣脱出来时,他无比渴望光明。
可当他真的能够借助路灿生的视力看见以后,他突然又觉得索然无味。
受制于人,和受制于黑暗,究竟又有什么分别呢?
或许他本就是一只蝙蝠吧。
……
这世上有许多人藏不住心事,往往会将内心的想法诚实地展现在脸上。
但同样也有心思深沉,绝不会将内心外露的人。
即便他们的心已经在脏污不堪的泥沼中沉沦,他们面上仍能作出一副如光风霁月的洒落文雅模样。
无花正是个中翘楚。
他生父乃是东瀛武者天枫十四郎,母亲则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石观音。
他被送至少林寺时已是能够记事的年纪,无论是父母的寄托希冀、还是他内心的隐秘野望,都令他明白,他想要的,正是登上掌门宝座,搅乱中原武林局势,一统江湖。
为此他与石观音商定,更是联络上亲弟南宫灵做好计划,不日将前往神水宫盗取天一神水——可世事往往如此,计划总归赶不上变化,他尚未出山,便已失去了石观音的消息。
无花对这位很少谋面的生母并无多少感情,却也不得不承认,血缘的力量十分强大,强大到即使他日日诵经论佛,磨练心志,仍旧欲壑难平。
石观音折在老人庄之手。
无花得到这个消息后,也不免更改了计划,越发收敛,留在少林寺再不敢外出。
老人庄势力庞大,风头正盛。无花虽自信,却也不会自负到他与石观音的关系能够瞒得过老人庄。他虽不知晓生母究竟何处得罪了老人庄,可老人庄中有老者从大漠中夺得石观音的宝镜,不过一段时日,石观音便消失在大漠中,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直到数月又过,无花才敢再度离寺,却也息了前往神水宫的计划,反倒生出了游山玩水,舒缓心境的同时再做打算的心思。
只是不料他才出行不久,便接到了无争山庄的书信。
信中说少庄主原随云中了邪,亟待妙僧无花大师的帮助。
无花心下好奇,左右并无想去之地,稍加思索,便应了下来来到了无争山庄。
不过他并未见到中邪了的原少庄主,却瞧见了未来的少庄主夫人和他们的孩子,倒也算不虚此行。
况且,这位“路小少爷”实在有趣得紧。
除了外貌格外出色外,这个孩子难免让他想起小时候的无相。
那时候他的师弟笨拙、平凡,任谁也料不到,在不过二十载后的现在,他会被确认为少林下一任的掌门。
路灿生懒洋洋地赖在无花身边,他似乎很是喜欢这位俊秀、斯文、像是一朵夜昙一般散发着寂寂清幽的和尚。无花已经发现,比起原随云,路灿生更爱跟在他身边,实际上无花在少林寺中也极具人气,尤其讨小孩子喜欢。
只是小沙弥们往往单纯,却不如这位小公子这样有意思。
路灿生也盘腿坐着,仿佛在模仿无花做功课诵经时的姿态,只是他肩歪背斜,并不紧绷,落入无花眼中,更像是这位小少爷下一瞬就要歪倒在一旁,沉沉睡去了似的。
抛却其他不谈,无花很喜欢这位小少爷。
小孩子黏人卖乖的样子让他想到幼时的无相,时不时问出的盛满恶意的话却又让他想到年幼时的他自己。
路灿生见无花睁开眼睛看他,立时回望过去,眨眨眼,不再执着于自己打坐的姿势,狠狠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自己,才唤了声:“大师!”
他巴巴地凑到无花面前,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束花,递给他,才展颜笑起来,“你喜欢花,我便摘给你啦!”
这束花显然是费了心思的。
据无花所知,黄色的那朵是无争山庄西侧独有的,白色的那朵则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