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肌肤开始不住渗血,但他已顾及不上自身伤势,垂死之间,他只能看见两个人、一张脸。
人是雷纯、是温小白,这张脸是雷纯的脸、更是温小白的脸。
沐浴在雷暴之中,关七却从未有一刻弄混过她们,他疯疯癫癫,张口吟道:“剪不断,理还乱。”一时又手舞足蹈起来,大叫着“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到最后,他怔怔地望着温小白,温柔地冲她笑笑,喃喃自语:“人面归来,桃花仍在,春风如故,我又何必停步踟蹰……”关七忽然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生命中的缺憾在这一刻被重新填满,自此圆融一体,完满无缺。
在他心头升起明悟之时,充满破坏之力的雷霆忽而和缓了许多。他仍旧手麻脚麻,身体的脏器却不再被破坏,而是产生了一种又酥又麻、好似新生的知觉。关七抬头望天,只见那朵洁白云团离他那样近,近到好似他稍微一跳、便能登上那朵云,飞向那片天!
关七也的确这么做了。他周身的剑气就连“剑”也不见了,云层之下,只有他的气!他最后望了一眼温小白、最后望了一眼雷纯,而后再无留恋,毫不犹豫地跃入云中,自此消失不见。
失去了目标,又一道雷电劈下,只是这道雷的目标,却是郑三太爷!
“太爷!”乌南狂喊一声,却无力阻拦,只觉察腰间一痛,竟是被郑三太爷踢出了数丈之远。郑三太爷则在这刹那间狂笑出声,主动迎着雷击,冲进了雷暴中心。雷霆劈在身上,郑三太爷登时喷出一口鲜血,他并不止血,反倒以手锤胸,在片刻间迸发出极限气血,孤注一掷,将所有可能赌在了这一刻——
四十多年未敢踏出庄子一步、收心敛性绝不与人动武。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这样苟延残喘的人生,他还要活几天?郑三太爷心间似有万丈豪情,他大笑着,似乎在后悔自己为何虚度人生百余载,为何直到此刻才做出抉择。但好在,此刻尚不算晚!
慕道不得、知交故去、亲缘离散……任意一点放在寻常人身上,都足以击垮这个人。可对于郑三太爷而言,这便是他承受了二百余年的人生。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想死、仍不愿死。在雷霆下、在狂风里,他当然看到了关七遁世而出、跃出红尘的那一幕。
我呢?他问自己,我的入道之机,是否就在眼下?
郑三太爷从怀中摸出一颗棋子——这颗经由他心头血蕴养了多年的棋子晶莹剔透,凝聚着王朝运势,牵连着天下兴衰,更关联着郑三太爷自己的这条性命。以郑三太爷之能,如今只差半步,便足可凭木生火,引动火德之力,使这颗棋子真正褪凡——纵使他身死,火德之力于天性亲土的孟良宵而言亦有莫大助力。
思及此处,老者再无顾虑。
——黑紫色雷霆过后,金色雷雨终于眷顾似的落在了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身上。郑三太爷虚弱地咧开了嘴,劫雷之中,他已知晓,他的道就在人间!他干瘪的身躯逐渐饱满、除却银色须发,皮肤竟在瞬间变回婴儿一般柔滑。一抹淡而又淡、浅而又浅的虹光在他头顶乍现,又很快隐去,只是这须臾之间,郑三太爷目光如电,已窥见了一个人,一个同样站在雷暴中,就连苍天也格外照拂他、并不让他承受丁点雷劫的人。
那乞丐模样的跛脚道人见郑三太爷望向他,遥遥冲他拱了拱手,慢吞吞退出雷击,一瘸一拐远去。只是他看起来步子小、走得慢,但一步之间,竟已不见了踪影。
郑三太爷这才收回视线,又去看孟良宵。被卷入雷击的孟良宵此刻被乌北紧紧护在怀里,老者脊背朝外,任由道道天雷轰在背上,仍旧忠诚地守卫着他的主人。“乌北……”孟良宵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惊惶,“你会死吗?”
“不会,”乌北勉强摇摇头,在极度痛苦间仍不忘宽慰他,“您总说千年王八万年龟,老奴可还不到八十岁呢”见他突然承认了“老乌龟”的恶名,孟良宵埋下头,忽然笑了。
“乌北,”孟良宵闷闷地说:“从小就是你一直照顾我,我很感激你的。我知道庄子里的大家都有事瞒我,若是咱们这次能活下来,你能告诉我吗?”说罢,他不待乌北反应,挣开乌北的怀抱,一把将乌北推了出去。
他当然已经发现,这劫雷便是追着他的。此刻他与乌北分开,这劫雷当然会弃乌北于不顾。孟良宵又笑了,他总觉得这才是自己该有的生活——哪怕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记忆。
他本就是自由恣意的,他不该是被困在庄子里、困在侯府中的。
他依稀与许多人斗过,有胜、有败。胜了,便越发强大,败了,也无非一死。
可是与天斗,却还是头一回。
孟良宵右手抽出鞭子、左手捏紧袖刀,终于在又一道劫雷之下,冲天飞起,鞭与刀齐飞,重重击穿了这漂浮得格外低的云层。
他疲惫地落在地上,前所未有的狼狈。孟良宵头发蓬乱、衣服焦黑、脸色是受重创之人才会有的蜡黄。他抖了又抖,竟似已站不稳身形,摇晃几下,才堪堪站稳。
但他却笑了,任由一片虹光没入他头顶。他真心实意地开怀大笑,目光扫过呆呆凝望着他的每一个人,与顷刻间赶到他身边的郑三太爷、乌北、乌南、苏梦枕等人相视而笑。
在他笑的时候——
哧地一声。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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