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大夫很快便将药煎好, 但如今送药进来的,除了树大夫,还有苏铁梁。他和他的兄弟苏铁标、苏雄标均与苏公子出自同族, 平日里得他信重,做些熬药的活计。苏梦枕是不世英豪, 想要杀他的人与敬重他的人一样多, 他将入口的汤药熬制工作交付给族中子弟,便是对他们信任有加。
可人各有志。苏铁梁却不愿意在大好的年华里,浪费自己的人生, 做一些看着火罐、挑拣药渣的工作。今天仍该苏铁梁给楼主熬药,他本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能在举世闻名的郑三太爷跟前露脸的机会。哪怕那位武林泰斗不对他做些什么评价,日后行走江湖, 只要说上一句“曾有幸见过三太爷真容”, 恐怕也能惹来诸多艳羡。
但这次熬药的人却变成了树大夫, 这位为天家诊病、贵为楼内供奉的御医亲力亲为地做着小厮、下仆做的琐碎事,却依旧满面笑容,甚至乐得哼起了歌, 只因为开这药方的人是郑三太爷。
树大夫和他说了些话, 熬好药后, 便准备端给苏公子。苏铁梁无论如何也不愿放过这般良机,遂以“也想当面聆听三太爷教诲”为由, 跟着树大夫一道进入了玉塔里苏公子的居所。
此时他捧着滚烫的药碗, 恭敬递到苏梦枕面前,乖顺地退后, 才敢偷偷去瞧郑三太爷。只是他一眼望去, 却惊讶地发现, 那如仙似神的老者也正在看他。
苏铁梁吓了一跳, 郑三太爷却对他笑笑,冲苏公子道:“这小药童倒是个机灵孩子。”苏公子亲人俱已不在,对待族中人多有亲厚,难得温言几句,“铁梁做事的确妥帖。”
孟良宵坐在一旁,也盯着苏铁梁瞧,不知为何,他对这人却有几分不喜,听了外祖父和苏梦枕对他的夸赞,忍不住插嘴,“树大夫毕竟是御医,倒不如让这位跟着我外祖父回庄子学点本领,日后也好帮大哥调理身体。”
苏铁梁被他戳中心事,心脏狂跳,只觉得这孟小侯爷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善人,竟将他引荐给了郑三太爷。郑三太爷沉吟片刻,似在考虑,悠然道:“学医可是很苦的,得先在我手下做三载药童,你能吃苦吗?”苏铁梁在苏梦枕手下时,只觉得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权力,不愿再做个煎药的奴仆。可当郑三太爷讨要他当药童时,他忽然觉得药童的身份简直高贵的不得了,无需考虑,他便感激涕零地答应了。“我能吃苦!我愿意学……”他说着,鬼使神差地望了苏公子一眼,并未自其眼中发现异色,又补充道:“我会学成归来,为公子效力。”
见苏铁梁再三拜谢告退后,孟良宵才嗤笑起来。瞧这人感激涕零的模样,他恐怕真以为老人庄是什么世外桃源呢。想到这儿,不免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了苏公子一眼,“原来大哥手底下也有这样的钻营之辈。”
苏梦枕摇摇头,“有上进心,并非坏事。”说罢,面不改色地喝下了那碗温度正好的浓黑色汤药。他喝药时尽显豪迈,一鼓作气,堪比饮酒。苏公子自不记事起便开始服食汤药,此刻却仍被这碗药弄得舌头发麻、直欲作呕。郑三太爷笑眯眯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摸出一颗雪白的糖球,示意他吃下去压一压。
苏梦枕口味清淡,并不嗜甜,且甜的东西总易引发他的咳疾。可此刻他肺部清润一片,便不再抗拒,将糖球含入口中,企图化解那令人难以忍耐的难喝汤药。糖球甜度刚好,在他舌尖化开成绵软清凉的一片,但不过三四息功夫,这颗方才还让人几乎以为自己要置身云端的糖球便现出了它的本来面目——经那甜香一激,竟更涩更苦了。
郑三太爷脸上依旧是慈爱的笑容,“苦吧?”他微笑着痛快地冲苏梦枕道:“你若是不好好保重身子,日后这样的苦头还有的你受呢。”
孟良宵很是幸灾乐祸,大哥虽然沉稳可靠,但到底还是个年轻人,他会下意识尊崇外祖父这样的前辈高人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外祖父折磨人、折磨病人、尤其是折磨不听话的病人时,那可真叫一个花样百出。孟良宵想着,便乐呵呵地一脚踢散了他头一次到访时便将其变了个模样的椅子——终于叫这张无论如何都让人坐不舒服的椅子寿终正寝了。
“大哥不愿意让自己过得舒服,不愿意让自己的意志被温暖舒适侵蚀。但一个人的身体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明儿个我给大哥送套新家具,你若是怕过得太舒服了,就多吃点苦吧。”孟良宵揶揄地笑着,见郑三太爷将一瓷瓶药丸递给自己,遂丢给了苏梦枕,“都是对你病症的好药,你想多吃点苦也无害。”
苏梦枕瞥他一眼,不再言语——他与孟良宵相处的这几个月来,已找到了应对他的最好的法子,那就是不要理他。果然,见他不说话,孟小侯爷终于放过了他室内的摆设,在踢散了他的木头椅子、砸坏了他几个粗瓷杯子后便不再破坏了。
此时已过三更天,郑三太爷婉拒了苏公子的安排,一道回了孟良宵在白楼里的住处。白楼作为楼子里的资料重地,总有人通宵达旦地忙个不停。孟良宵和郑三太爷回返时,正巧遇上了轮值替班的几位管事。
杨无邪亦在其中,发现他们后颇为惊讶,他着实没有想到,在郑三太爷入京的第一晚,他二人居然会留宿在风雨楼。他一面向郑三太爷和孟小侯爷表示感激,一面极干脆地答应下来郑三太爷欲与他交谈的要求。杨无邪是风雨楼白楼的军师总管,是主管资料情报的白楼负责人,更是苏公子最倚重的心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