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他道:“咱家记得李越刚入宫时,被皇爷罚了在粉壁上练字。那些粉壁,还在吗?”
粉壁当然还在,虽然不那么愉快,但也是朱厚照心中的重要回忆。事实证明,人的字迹要在短短一两年内完全脱离过去的影子非常困难。特别是,对一些书画鉴定家来说,他们只要仔细观察鉴定,就能看出是否是出自一人之手。
刘瑾激动得手都在发抖,居然真被他找出来了,居然真是李越,居然真的是李越!那么,问题又来了。李越怎么会给李龙批这些东西?他不是自称父母双亡,在外四处流浪吗?事情可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刘公公就像嗅到腥味的狼一样,他有一种直觉,要是他继续挖下去,说不定还真能找到李越的惊天秘密。可该怎么挖呢?
把舒芬提来严刑拷打?刘瑾刚动此念又压下了下去,一旦惊动圣上,后果如何就不能预料了,皇上即便再气,也不会直接杀了李越,可他可却要面临李越无穷无尽的报复。那就只有,将这事留在南边解决。李越估计也是做此想,所以力劝南京刑部会同巡按御史主审江南士子自焚案。按照刑律,这的确是正当的流程。朝廷也没有理由反对,只不过差谁去江南就是有说法了不是。
刘瑾忽然灵机一动,他也可以差人去,太监们之前为了讨好皇上,不是找了不少与李越容貌相似的人吗……
李东阳已经上奏祈求“早赐骸骨,生还乡里”。他病得越来越重,整个人已然如皮包骨一般,呼吸细微得如蚊蝇。朱厚照又来看了他一次,眼见他如此,心中亦十分感伤,他答应了李东阳的心愿,派人送他还乡,还赐予他每月食米八石,十余名差役供他驱使。他唯一尚存于世的儿子李兆先也被荫为国子生。
李东阳面露感激之色,他有心起来谢恩,却因体力不支,终于只能倒下。他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陛下,含章,他并无私心,我们、我们都没有。”
他早已浑浊的眼睛突然滚下泪:“我们只是想‘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李越不是第一个提出随事考成的人,早在她之前就有许多有识之士,提出要加强官吏的管束,确保政令通行顺畅,可这么多年,却没有一位天子,同意这个建议。他们难道不知道官吏懒政、昏政带来的弊端吗?他们都知道,只是这样一来,对内阁和吏部的权力,是一种空前的加强,足以培养出一位乃至数位权倾朝野的强臣。没有任何一位成年的皇帝愿意冒这样的险。
李东阳本来以为,李越会是一个例外,李越也以为他自己会是例外。可如今看来,李越也是一样。所以,他不能指望现下推行出一套严密的考核制度来彻底地根除弊政,他只能等,等他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时,才能慢慢实现他的心愿。然而,他却固执地认为,自己等不到那天了。李东阳其实很能理解李越的想法,他自己已然六十九岁了,不也没有等到那天吗?
朱厚照的神情一滞,李东阳干枯的手紧紧拉住他,他问道:“陛下,北伐之战如此凶险,您都肯孤注一掷,为何到了朝中,您反而裹足不前?”
朱厚照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眼中微光在闪烁,仿佛月光下的海水:“您不明白,他和您不一样,他已经疯了……”
朱厚照当年弃刘健而委任李东阳为首辅,不单单因为刘健得罪过他,更是因李东阳身上有刘健和许多读书人身上都没有的品质。他懂得因时因势利导,他明白这天下的弊政不是杀几个人就能扭转过来,他看得清这千头万绪,也知道如何透过这些来一步一步地改进,当明白一时改不了之后,他不会傻到去硬碰,而是会另想办法,另等时机。
可李越不一样,他从鞑靼回来之后,就已经变了。朱厚照难得对人吐露真心话:“他描绘出了一幅美好的图景,要将这美好的图景套在这大明官场上,哪里有旁逸斜出,他就要剪裁殆尽。他不在乎这样做的代价,他甚至可以再来一次宣府旧事,只要能够确保他的紧箍咒,从此再也没人能摘下来。您应该知道,这样的急切带来的未必是好事。而朕,不止是他的追求者,还是这天下的主人,朕不能为一人的执念,而冒这样的凶险。朕只能让他不要继续疯下去。”他尝试过包容他,可他真如一柄利剑,即将要刺破他的剑鞘冲出去了。
李东阳的嘴唇微动,他道:“……正如俞家之案那般?
朱厚照原本苍白的脸上苍白陡然现出凄艳的血红色,他默了默道:“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他可以慢慢学,我不会再叫他付出那样的代价了。”
李越为了实现目的,已经甘愿将身躯作为筹码,可他却在事到临头反悔,既不想让他绝望,更不想让自己的感情沦为权力的附赠。
李东阳看着他,他眼中怜悯仿佛要溢出来:“那么,他如果到最后还是学不会呢?”
李东阳到了离京之日时,还是没能等到朱厚照的答案。月池送走了她的这一位师长,还没来得及喘过气,就听到了另外两个死讯。九月,缠绵病榻日久的英国公张懋病逝,而兵部尚书刘大夏,在衙门大堂突然晕倒,再也没能起来,享年八十一岁。
月池穿着素服,从一个丧礼来到了另一个丧仪。她的耳边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哭声和鼓乐声。她看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双眼刺痛得厉害,却连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身边有人在叫着她:“李侍郎,节哀啊,老国公和老尚书,这也算是喜丧了。”
月池木然地转过身去,刘瑾正看着她,他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