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都海福晋的斡耳朵中, 药气越发浓郁。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闭目躺在床上,养精蓄锐,即便是亲生女儿索布德公主, 一日也和她说不上几句话。整个汗廷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得她特殊的礼遇。
她看向月池,悠悠道:“你就不害怕?”
她们俩俱是面色苍白, 仿佛被妖魔吸去了血气。月池叹道:“大哈敦此举, 外臣其实早有猜测,只是为了五成的希望, 还是选择赌一把。”
满都海福晋嘴角一翘:“你的心太脆弱了,宁愿冒风险, 也不愿意错过一个机会,一个安定良心的机会。”
月池定定地看着她:“那您的心, 未免也太硬了, 让儿子、外孙一同去赴生死局, 您就不担心赔得血本无归?”
满都海福晋道:“这是孛儿只斤应尽的责任。我不能因为心疼, 就让小鹰永远被困在巢穴中, 然后眼看虎豹将居所捣毁。他们会胜的。”
月池挑挑眉:“您就这么自信?纵使你们兵多将广,但鄂尔多斯毗邻陕甘, 若我们的军队出手, 鹿死谁手, 还是未知之数。”
满都海福晋忍不住发笑, 她咳嗽两声,缓缓道:“可你们的军队不会动啊。有时, 就连我也不明白你们汉人在想什么。明明火器是骑兵的克星, 可为了防止内乱, 你们边军手中的火统弹药却从来不够用。明明九边联合, 相互策应,就能将我们堵在关外,可各军镇之间却很少互相救援,宁愿眼看邻镇被烧杀抢夺。明明各级官员可以及时决策,可为了不承担风险,他们只会一级一级地向上请示,等请示到你们的小皇帝时,我的儿子已经得胜归来了。每个人都只想保全自己的利益,却将整个帝国都拖入深渊。这一个庞然大物,迟早会亡于内耗之中。可惜的是,我看不到那一天了,不过我的子孙,一定能等到重回大都的机会。”
月池道:“为了这个,您不惜将整个鞑靼拖入战乱之中。就连我这个外人,都不忍心生灵涂炭,您却一点都不顾惜。”
满都海福晋嗤笑道:“我说了,你太软弱了,甚至比一般的汉人文士更软弱,这或许就是你身上属于女人的劣性。我额布的麾下也有汉人,我小时候常听他们讲学,我记得有一个神龟和国君的故事,你听说过吗?”
月池略一思索,她道:“是《史记》中的《龟策列传》”
满都海福晋点点头:“应该是,你再讲一次,给我听听吧。”
月池应道:“是,长江之神手下的神龟出巡,却被渔夫所捕。它于是托梦,向当时的国君宋元王求救。宋元王救了神龟后,本想放生。他手下的大臣却劝他,把神龟留下来。宋元王不同意,他说:‘我要是这么做了,和捕捉神龟的渔夫有何差别,都是在强取。’可大臣却说:‘强力是事之始,分之理,物之纪。以强力去取,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诸如商汤和周武,都是取之以暴强,而治之以仁义,所以成为圣君,至于桀纣国破家亡,是因他们将暴强当作了治理之道。由此看来,神龟是上天对有德之君恩赐,您万不可错过它。’”
月池讲到此,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她继续道:“宋元王听罢大喜,立刻将刚救下的神龟宰了,用它的龟甲去占卜,果然百试百灵,至此宋国占尽先机,战无不胜,天下无敌。”
满都海福晋也笑得浑身发软,她道:“连你们汉人称道的圣君,都是这样夺得天下,那么我做得又有什么不对。只要统一后,我再给他们一些补偿,他们一样会感恩。”
帐中的侍女见她们谈得这样投机,都忍不住侧目。塔拉嬷嬷也啧啧称奇,大哈敦连公主都懒得搭理,没想到居然愿意和这个汉人女子聊这么久。
月池在笑过之后,却正色道:“这只是他们的道理,却不是我的。难道因着他们都这么说,就一定是对的吗?我并不认为我是错的。”
满都海福晋问道:“这么说,你觉得嘎鲁是对的了?”
月池一愣,她摇摇头:“和尚是死去的我,您或许是未来的我,但说实话,我并不想走上您这条路。”
满都海福晋一哂:“那你想往哪儿走?”
月池道:“暂时还不知道。可能,等此战结束后,我就明白了。也许那时,我会认为您是对的。”
满都海福晋闭目养神:“我本来就是对的。”
月池道:“谁对谁错,可不是我们说了算。毕竟现下,我们谁都起不了身了。”
满都海福晋霍然睁开眼:“那就看着吧,我的儿子一定能打下右翼。”
月池不由莞尔,不甘示弱:“我的同伴,也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京都之中,百官都在御门外伏阙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哭声喊声直震云霄。贞筠在内宫之中,都隐隐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她的心境也由刚开始心急如焚,到现下的一片平静。她直奔坤宁宫中。这是她姐姐的宫殿,她在这里如入无人之境,不论做什么,都无人阻拦。她先进了自己的房中,取了一物,接着又潜入婉仪的书房,屏退宫人,径直去取皇后的宝印。
她刚将宝印藏入袖中,就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婉仪惊怒交织:“你是不是疯了?”
贞筠回头道:“姐姐,是我连累了你。此物是我所盗,你权做不知,至多被申斥。”
婉仪道:“那你呢,你知不知道,你犯下得是死罪!”
贞筠道:“剜心之痛,没人想受第二次。我不能眼睁睁看她们死第二次了。”
婉仪道:“可你这么去,就能救得他们吗?你只会搭上你自己!”
贞筠淡淡一笑:“那一家人一起死,也没有什么不好。”
婉仪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