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么一拾掇,竟有了些精神奕奕之感。月池摩挲着它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不住地夸赞它:“真是一匹好马啊。你们可比人好多了。”
秦竺在一旁欲言又止,月池见他仿佛便秘的神色,不由扬了扬眉道:“我又没说你。你们虽是碍于皇命,可做事却也尽心。”
秦竺一愣,他不敢置信道:“您都知道?御史,即便是万岁不下密旨,我等也会为您好生办事。人心都是肉长得啊,您对我们委实是亲厚……”
月池翘了翘嘴角:“我不过是按劳分配,论功行赏罢了,是你们其他上司太不是个东西,才把我显了出来。”
秦竺苦笑道:“可这年头,不是东西的上司才是多数。这世上,唯有万岁和您,算得上宽厚悯下。”
朱厚照宽厚悯下?月池没有答话,秦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完成圣上嘱托的机会,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万岁对您,就委实不薄。”
月池霍然看向他,她的目光如电,逼得秦竺低下头去。月池丢下刷子,进屋去沐浴更衣。秦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外头乱窜。待到用饭时,他还在继续劝说:“即便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万岁还是在尽力保住您。监察御史曹闵为人方正,不会为难您。只要您在宣府之战中保全自己,圣上就有法子保住您的性命。届时您再去积累功勋,为民请命,步步高升是指日可待,这样看来,您的前路依旧光明灿烂,又何必要往窄处走。您、您就一点儿不顾及金兰之契吗?万岁说,即便有一百步的距离,他已经竭尽全力,走了九十九步了,您就连一步都不愿跨吗?”
月池放下了筷子,碗筷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心情很是烦闷,她疑心自己就算到了阴曹地府都不得安宁。她太明白朱厚照的想法了,他自小什么都有,于是什么都想要。作为皇帝时,他不愿意在权力上让步,作为人时,他又不愿意接受任何情感上的挫折。
他在短暂的挣扎后,就开始想二者得兼。而他的身份,他的脑子,又让他比平常人多太多的筹码。只要他想,他就能有无数的游戏币,可以一次一次在抓娃娃机里夹玩偶,直到夹上来为止。
可他没有想过,那个玩偶被铁钳夹住身体,被往外拖时,又是什么感受。她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打破这个抓娃娃机,但她可以选择不被夹上去,她可以选择以另一种方式离开这儿。至高无上的天子可以毫不费劲折断“会思想的芦苇”【1】,可他永远也得不到它。他也察觉到了这点,所以指使秦竺来打感情牌。最可笑的是,他自己都没有把情感放在第一位,又凭什么希冀她会因那一点微末的情分而违背原则?
月池冷笑一声:“顾及又如何,不顾及又如何。顾及情分,猫就能变成老虎,老虎就能变成猫吗?”
秦竺听得如坠五里雾中,月池对着他一片茫然的脸,长叹一声。她将那块殷商古玉,玉鸟形佩取了出来,放在了秦竺面前。秦竺当然听说过这块三千年的奇珍,他还以为李御史把所有值钱的家伙都卖光了,没想到,他还留着这样。可他这时取出来,又是何意呢?
他抬头望过去,只见李御史定定盯着角落良久,当他再抬起头时,目光却仿佛秋日阳光下的湖水,平静到狂风都无法在面上起一丝波澜:“拿去还给他吧。就说,愿圣上万寿无疆,以享永祚,而臣要家去了……无论是玉,还是别的东西,我受不起,也都用不着了……”
秦竺满心疑惑地看着她:“您把家底都搬空了,还怎么回乡。”
月池释然一笑:“我自有回去的办法。”我以此功德敬告神佛,如神佛有知,请怜我思乡之情,请让我从这孽海苦旅之中解脱,请让我回家吧。
玉鸟形佩被层层软布和棉花包裹,放置于锦匣之中,被送回到了东暖阁的案几上。曾几何时,他们也会在日光和煦的时候,在奇楠香的恬淡中,坐在这张炕桌的两侧,专心致志地看书。看到有趣之处时,吃到好吃的点心时,他就会叫他的名字,让他也过来瞧一瞧、尝一尝。
如今,朱厚照摩挲着这块古玉,当年他将这块美玉交给他,允他插手内宫财政。这是他给李越的第一份权力,是李越进入官场的起点。如今,李越却把这块玉还了回来,说他受不起、也用不着了……朱厚照深吸一口气,他几乎是在求他活下来,可他的感情,他的真心,又一次被丢了回来。
他以为自己肯定会哭,肯定会痛哭流涕,伤心欲绝。可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刻,他的心中也是一片平静。他躺在窗边,夕阳金色的余晖给他的脸颊镀上了一层金边,他苦笑一声:“这本来就是李越会做的事啊……”谁都拦不住他了,谁都拦不住了……
三日后,边关急报,鞑靼小王子奇袭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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