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条漫长的河流。伊泽在水中行走, 脚心被粗糙的石子磨破。他无法上岸,只能日复一日地行走。
还要走多久。
他无数次这样问。
水流开始变红,变得湍急, 他终于浑身□□,站在了河流的终点。
伊泽曾经养过一只受了伤的麻雀,他将它放在自己编制的草篮之中, 精心为它疗伤,可是没过多久它就死去了。
母亲说, 那是因为它失去了自由。
一旦被牢笼囚禁,束缚的感觉就会无时不刻捆住翅膀,比□□疼痛更加难熬的是心伤。灵魂的疲惫拖着他沉沉下坠, 血水漫过脚踝, 推着他走向前方。
时间的尽头是一处无尽的悬崖。
他知道自己如果跌下就会处于没有边际的失重状态,在那短暂又漫长的坠下过程中反复回忆往日快乐或者晦暗的过去,风声也许会带来父母和妹妹的笑声, 他们盘旋在他的身侧,贴着他的脸颊亲吻。
他太冷了, 终日不见阳光的六英尺之下, 虫蚁会为他驻足。
想要重新回到母亲的子宫之中,被温暖的羊水包围。他是被期待着生下的孩子,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
被憎恨, 被误解,每一次自己造成的伤口都能让他变得更加强大,令人不快的神力在瞳中燃起红色火焰。每一分每一秒,那个曾经单纯的少年在不断离他远去。他曾经是被爱着的。
他本可以得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幸福, 然而现在陪伴他的只有身边冰凉的陶人。六英尺的深度足以将不堪地过往埋葬, 他作为伊泽而生, 作为这座神社未来的主人而生,作为父母的子女而生,也要堂堂正正以这个身份死去。
不是作为被污染的堕神,而是作为一个人,一个普通人,再次品尝死亡的甘美。
只要能永远遁入黑暗。
五条悟的手掌将他捧起来,青年的声音沙哑得让人心碎:“再一次回应我吧。”
可是他已经不是神明了。
伊泽迟钝地注视着那双蓝色的眼眸,沾着血的手指摸了摸他的头发。
五条悟从小就不爱哭,愤怒代替委屈难过的时刻居多,他有超乎常人的坚定执念,那些轻飘飘软绵绵的感情似乎从来都没有在心脏处停留过。挚友的叛逃,伊泽的背叛,他从来没有掉过一滴泪。
可他的眼眶处有了湿意。
【你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小鬼。】
神明纳闷地看着他。
【打架真这么好玩吗?先警告一点,你要是碰了后院的花,我把你扔出去喂蛇。】
祂的手放在少年脑袋上重重揉了揉,白发的小少年迅速红了脸。
【别那么碰我啊混蛋!】
神明的手已经不再有力了,他像是普通人一样迅速衰败,就连最好的医生也无法将他救回。
五条悟撕开他的衬衣,青年的腹部被黑色的蛇鳞覆盖,浓厚的诅咒气息从鳞片之上散发,它们像是孢子一般,将伊泽的胸膛当做扎根生长的温床,要不了多久,他将彻底沦为蛇样的怪物。
一滴水落在伊泽的眼睑处。
他有些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笑着说:“你原来还会哭啊。”
五条悟抓住他的手,将其贴在脸颊上,反驳:“我没有。”
泪意被憋回眼睛,他眨了眨眼,睫毛湿漉漉的,像是逐渐融化的雾凇,让那片万里无云的晴空沾染点点细碎的雪色。
“我都看到了哦,真可惜,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拍下来,发给你的仇家看看,让他们知道五条老师私下里居然是这样的爱哭鬼……”伊泽沉默了,“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时间了吧?”
“只是你认为的没有时间。”五条悟的掌心收紧,“凭什么这么突然地决定要走。”
“没有突然。”伊泽说道,“我很早之前就想要离开了。”
“所以,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在高专的时候,甚至在别的地方和别的人一起相处的时候,你都是这样想的吗?”
伊泽的回答很果断:“是。”
他甚至没有犹豫一下。
心脏传出的绞痛难以忽视,五条悟不想就此放手。就像游戏已经打通所有的关卡,只差领取最终的奖励,名为“伊泽”的玩家却退缩了,他拎着的武器比在了自己的心脏,快恨准地一刀扎入。
明明再坚持一下——
伊泽的手指缩紧,早上还缠得严严实实的绷带变松,打的蝴蝶结溃散,一圈圈滑落,露出下面的伤口。诸伏景光精心照料过的伤口在逐渐愈合,浅褐色的伤痂在保护着粉色的新肉,过不了多久就能完全好转,刚才使用铁锹的时候伤口又崩裂,血迹冲出了愈合的部位,再一次变得千疮百孔。
他的视线在那些红色褐色的齿印处凝结。
“只凭我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的。”
“如你所见,我的身体已经破破烂烂了,强撑也活不过三年,除非找到能够袱除诅咒的方式。”
他弯起眼睛:“可是诅咒我的,是我自己哦。”
要是诅咒消散,他也一定会跟着崩溃死去。
伊泽憎恶没有能力的自己,也同样对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的自己抱有恨意,在漫长的时光中,一点点的憎恨和愧疚累积起来,终究变成了执着顽固的诅咒。早已经不是那条蛇带来厄运了,这是他自己接受的苦果。
伊泽无愧于恶神之名。
他开始咳嗽,跟着胸腔的颤动,皮肤上的鳞片不断攀升,盖住他的锁骨。
伊泽将掌心的鲜血握住,“你是想再一次杀了我吗?”
“要是我变成咒灵,你肯定会再一次杀了我的吧。”
“……”
“快点回答啊,我在问你话呢。就算我快死了也不肯告诉我吗?这样很过分哎。”
五条悟开口了,声音很坚定:“会。”
伊泽却笑了起来:“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