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刺史府为此次召各州刺史前来议事准备良久,一应事项由姚冉,骆观临,王岳,王长史,及前七堂反复商议修改,已有一整套十分成熟而详尽的章程在。在常岁宁的示意下,先由姚冉出面代为开口。姚冉先提到了土地之政及赋税徭役的部份变更之处,再有人才招引,流民安置之策,以及藏书分配各州的条件,基本的藏书会统一分配至各州府学,涉及更多的珍稀书籍则需要与各州学事建设的进展挂钩。沈文双听到赋税徭役的变更时,已经开始额头冒汗。诚然,各道节度使拥有对治下赋税及人口徭役的分配权,各道所得税收,可由节度使优先用于治下所需,甚至近年来,因帝王与朝廷的权威不复从前,许多节度使干脆不再向朝廷上缴税收。虽不至于直言拒绝上缴,但也总有诸多说辞手段避开朝廷的管控问询。这也是各道节度使愈发权重的依仗及体现之一。这让朝廷本就虚空的国库愈发难以为继,也渐失去对这些一方大吏的掌控,局面由此陷入恶性循环。总而言之,如今的节度使,对治下的一应事务,拥有着更胜从前的“便宜行事”之权——但即便如此,沈文双还是觉得目下这便宜行事,便宜得有些太过了……虽看似不算全然推翻旧制,只是在基础上改动,但给他的感觉就好似,在一根草绳的弹性范围内将此绳拉到了最大程度,哪怕有只苍蝇路过扇上一下,这绳儿立时便要断裂了。土地之制,税收之策,关乎一国根本……万一被那些利益遭到了触碰之人揪住弹劾,只怕一个“欲乱国之根本”的罪名跑不掉。也就是如今这世道乱了,若换作从前……沈文双悄悄擦了擦汗,若换作从前,那也不能出一个女节使呀。紧接着,他又听那位冉女史道,要将江都女子的做工条例,推及整个淮南道。沈文双听到这里,已经有些钦佩了,不为别的,就是觉得这些年轻人的胆子真的很大,精力也实在旺盛,分明可以预见这些新政会遇到的阻力,却仍然敢想敢做。但转念一想,能下定如此决心,或许正是因为新政之下的江都,的确做了很好的先行示范。而沈文双能感受得到,随着那位冉女史所提到的事项范围越来越广,众人的态度逐渐开始出现了明显的不同。先说坚定支持派的,最显眼的共有四人——一是申洲刺史丁肃,他支持推广新政的原因很简单,他心中的口号是:要做便做到极致。况且,此番汉水畔一战,他在常节使面前也算略有些地位了,和这些人相比,他是有些基础在的,若不守住,岂不亏了吗?二是和州刺史云回,他的想法十分磊落,他见证了新政带来的诸多改变,知道这是一把好刀,迫不及待地想要接纳。三是光州刺史邵善同——他不确定这是好刀还是坏刀,他只知道,常节使能带他造反。造反这种事,讲究的不就是一个上下齐心,指哪儿打哪儿吗?而第四个,便是沈文双本人了……心虚,且坐着人家给的软垫呢,他虽手段不够,但很懂得看人家的手段眼色——年纪大了,往后安安分分地做个摆件傀儡,比什么都强。以上四人为支持者。保持中立的仅舒州刺史一人,他是被钱甚第一个暗中策反的,原因是他真正被钱甚说动了,看清了不宜与常岁宁继续僵持的局面。但策反的过程中他并不卑微,在他看来,他是被说服的那一方,因此略得以保留了一些个人风骨姿态。他此刻保持中立的表现,不外乎是捋一捋胡须,发出一些模棱两可的感叹声,并不详说什么,持保留而又保密的态度,让人轻易猜不透。余下的五人,已逐渐不太能装得下去了,脸上的恭听顺从之色逐渐变得摇摆不定,欲言又止。许多人是不愿意做出过多改变的,尤其是旧制之下的受益者。面对朝廷任命常岁宁为新任节度使,这部分人当中心底或有不满,但并未像申洲黄州之前那样明显地表露出来。相反,他们稍作权衡后,便选择了暂时接受,这其中很大一部分考量便是因为他们不想冒险,不想贸然改变还算稳当的现状。改变意味着麻烦和挑战,也代表着风险和变故。同时,或因他们一直都还算配合的缘故,他们在面对常岁宁时,倒没有太多心虚,即便也有畏惧,但并未到达能完全覆盖个人私欲的程度。若非是常岁宁刚杀了曹宏宣和盛宝明,他们甚至有中途拂袖离开的可能。人心是多面的,也是容易被欲念瞬间所支配的,这五人中,蕲州,庐州与滁州刺史开始试着委婉地提出反驳和质疑,但面对他们提出的质疑,姚冉及王岳皆可应答如流,再顺畅地反驳回去,令他们哑口无言。那些人沉默下来,但脸色依旧不算十分热衷。他们在沉默中继续思索着,也在观望试探常岁宁的态度和底线。但常岁宁并未有明确表态,只是看了眼滴漏,一笑道:“说了半日,该用午食了。”沉默着的那几州刺史:“?”这就吃饭了?她就打算这么稀里糊涂地揭过吗?王长史很快令人撤下椅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