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委实蹭得久了些,叫贵国破费了。”东罗王宫内,一座临水而建的华亭中,常岁宁与金承远道谢。“比起免战给东罗带来的益处,区区招待不值一提。”肤色白皙的青年身穿东罗王服,一双凤眼含着笑意:“况且,春日不过初至,这顿饭也不算久。”“足足两个月了。”常岁宁看向亭外春光,含笑道:“海上已可行船,该回江都了。”知她事务繁多,大盛如今内部国情动荡,金承远便也不作强留。二人于亭内谈了些两国事务。而后,金承远再次向常岁宁就当初隐瞒身份之举表达了歉意。由此,他说起了自己并不算幸运的身世,及当初为何会决定赶赴大盛,言辞间并不沉重,很是交心。说到后面,他看着常岁宁,缓声道:“去往大盛这一行,我带回了许多无价之宝,足够我受益终生。”“我大盛国宝无数,崇尚融会贯通之道,只要贵国诚心相交,大盛必以贵客之礼待之。”束着马尾的少女坐于亭中,眉眼含笑,身形端正而不刻意,周身气度泱泱,如湖海般深远。昔致远双手端起茶盏,缓声道:“东罗愿与大盛宗国结百千年之好。”常岁宁亦端起茶盏,代之以酒。放下茶盏时,金承远道:“其实,当初欲回东罗之前,本想等常娘子归京,当面道别——”他换回了往昔在国子监内的称呼,道:“只是迟迟未等到常娘子回来,更未想到的是,再次相见,是通过那一只马球传话。”那只送到他手中的马球,就像两年前国子监内的那场端午击鞠赛,带他打出了新的局面。说到常岁宁最初用来传信给他的那只机关马球,金承远道:“只是我有一事好奇不解……”常岁宁:“想问我是如何知晓金承远便是昔致远的?”金承远点头。常岁宁诚然道:“是崔璟告知我的。”“玄策府,崔大都督?”金承远颇感意外。“嗯。”常岁宁点头道:“他很早前便暗中查明你的身份了,也曾戒备提防过。但之后,他大约也确定了你并无害人之心,知你不易,故而便未有贸然戳破此事,亦不曾禀于帝王。”否则,这件事捅到天子耳中,总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却总归会有一些麻烦。换而言之,崔璟在查明金承远的秘密后,选择了为对方保守秘密。崔璟所图是掌控真相,却也会依据不同的事实情况,来决定是否需要说出口。金承远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与崔大都督本不相熟……”由此小事可看出,那位在他印象中冷漠寡言,极难接近的崔大都督,拥有的竟是宽大博善的无声底色,不吝于平实细微的角度,去体察陌生人求存的不易之处。“难怪崔六郎昔日总说,他有着全天下最好的长兄。”金承远笑道:“但唯有他家中父亲不知道。”常岁宁也笑了笑,神思却有些飘远,崔家啊,自郑家之事后,崔家愈发如履薄冰,深陷与皇权争斗的漩涡当中……只因时下战乱实在过于频繁且棘手,朝堂秩序已然摇摇欲坠,而之前对裴氏郑氏元氏等士族的清算伤及了根本,帝王才未能腾出余力来,继续再对树大根深的崔家下死手。在这风雨呼啸之际,崔家与帝王看似有了一时平衡共存,但这只是局面造就的暂时的僵持而已。这份僵持,总会有打破之日。在幽州时,她也与崔璟谈到了此事,崔璟对此有自己的想法,并欲试图暗中劝说其祖父崔据……常岁宁的思绪有着短暂的分神,直到她听金承远问道:“说到崔六郎,倒不知他近况如何?”“在清河老宅整日抄书来着。”常岁宁不假思索地道,险些将抄说成了偷。“抄书?”金承远觉得稀奇,不禁笑了:“崔六郎如今倒也上进了。”他继而又问起乔玉柏,和胡焕他们的事。常岁宁将所知大致都告诉了他,末了道:“但我久未归京,更近的事便不知了。”金承远轻点头,道:“待眼下一切事务平定后,我想给崔六郎和玉柏去信,说明前因后果。”他看着常岁宁,眼神坦诚地道:“我当初去往大盛,的确是为自身利益思量,但我与玉柏他们相交之情,却从无半分作假。”常岁宁点头之余,心神微顿。片刻,她抬眼,看向一株枯树之上新发的青绿嫩芽。利益是真,感情也非作假吗?因为并非作假,所以才未能看出端倪,是吗。……常岁宁仅在东罗停留了三日,便率大军动了身。金承远带着东罗官员,亲自在渡口相送。目送常岁宁登了船,船只渐渐驶远,金承远垂眸,看向手中紧握着的那只机关马球。这数日间,他多次试图开口,但每每又总能意识到,纵然开口,也不可能会有结果。她是天上的鸟,遨游的鲲,绝不可能被束于他这方小天地内。金承远转回了身去,面向自己的国土——但这方小天地,却是他的责任所在。他身为这方土地的国君,将在这里用自身所学,来实现属于东罗的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