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之人大约在哼她一去不返,未回京师,又在哼她到头来还是得他这个做老师的来照拂……信上虽只一字,却可当千言。
常岁宁踏着晚霞往前不紧不慢地走着,兴致勃勃地解读着。
但解读到最后,唯有一个答案最为明晰,那便是……她的老师变了。
从前,老师是不赞成她的「守道」之说的。
他为此埋怨她不争气,嫌弃她自以为是,怪她一意孤行,更恨她不知惜命。
临去北狄前,她去拜别老师,他甚至说出了「只当没教过你这个学生」这句与她断绝师生情谊的话。
虽然她仗着脸皮厚,没接下他这句话,但直到她施礼离开,老师都未曾再回头看过她一眼。
她至今还能记得老师那道心灰意冷,而又沉默压抑的清瘦背影。
老师只当她没心没肺,实则不然……老师不知道的是,那时她也是极其难过的。
在北狄时,她想起老师时,便也只记得他那道失望至极的背影。
她行事固然从不为外物所扰,从不理会旁人的眼光与看法,可她内心深处,仍渴望得到老师的认同。
而今……
她终于被老师「准允」了。
这个「哼」字,即是老师的准允。
老师不再责备她的「道」,纵然表面仍旧嫌弃,却已在为她筹谋铺路……以期她能在这条路上,走得尽量轻松稳当一些。
她知道,当初被封作宁远将军也好,今次如愿成为江都刺史也罢,这一路来,每每皆有老师在朝堂之上为她抵挡千军的声音。
老师变了,变得愿意向她「妥协」了。
常言道,人总是越老越固执,老师的固执更是非常人可比,纵是天塌了,老师那笔直固执的腰板都不会弯上一下。
所以,她想,她的死,大约对老师的打击极大,大到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像一个任性到了极点的孩子,用身死来明志,自己宁死未悔,却逼得她的老师生出了悔意。
她的死,吓到天不怕地不怕,死也不怕的老师了。
常岁宁手中握着那信纸,心头暖得发涩,也有愧责。
她感到幸运,也感到开心。
这天下没有哪个学生不期望得到老师的认可,被老师认可,实在是一件很值得得意的事。
晚风有些热意,常岁宁摘下头顶的乌纱官帽,露出额角微湿的绒绒碎发,漆黑眉眼呈现在夏日的晚霞中,更添了几分逼人的自在飞扬之气。
她手中拎着官帽,走过一丛翠绿的芭蕉,脚步愈轻快了些。
姚冉跟在她身侧,觉察到自家刺史大人心情甚佳——是因为……那个「哼」字吗?
行至一条岔路前,喜儿在前方等候,笑着朝常岁宁挥手:「女郎,这儿呢!」
喜儿在前引路,替自家女郎捧着官帽,嘴里说着刚熟悉的一些刺史府事务,又问女郎累是不累。
「累啊。」常岁宁口中应话间,已走上了横跨过一座荷塘的石桥,视线越过那一池「接天莲叶无穷碧」,瞧见了在池塘边悠哉喝水的榴火一家三口。
归期大口豪饮荷塘水,抬起头时,吐噜噜地甩着马嘴,溅了它爹一脸,榴火骂骂咧咧,一蹄子踹在儿子屁股上。
常岁宁隔岸观火,叹道:「好一幅榴火训子图啊。」
「阿鲤!」
桥的尽头传来阿点的喊声,他怀里抱着七八支粉白的荷花,还有两大朵荷叶,迫不及待地朝常岁宁跑来。
此一幕叫
常岁宁感慨道:「我在前头负重前行,原是有人在此替我岁月静好呢。」
姚冉抿嘴一笑。
阿点抱着满怀的荷花来到常岁宁面前:「……这些都给你!」
常岁宁点点头,此刻只想做个甩手掌柜:「我累了,你先替我抱着。」
「好!」阿点乖巧点头,跟在常岁宁身边,欢喜地说着自己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末了道:「……这里可好了,我很喜欢这里!」
又看向榴火它们:「榴火也很喜欢!」
「喜欢就好,暂时先住着。」常岁宁道:「之后有机会,咱们再换个更大更好的。」
阿点雀跃应「好」。
此一刻,常岁宁嗅着荷花的清香,只觉疲惫全消,此一刻的静好,便是她做这一切的意义所在了。
此乃一处安宁,若再得一州安宁,更甚是一国安宁……即是她毕生所求了。
她大约是承袭了李家血脉里的劳碌命,自身喜哀早已与大盛江河相连,她如高风如草木,唯有天下江河蓬勃安然的活着,她才能旺盛舒展。
喜儿在前引路,一路来到一座甚是气派的居院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