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官净对话的时候, 上官暮不禁想到了十几年前一位统战部部长。
闻人笑。
当时李清霜卸任,上官分家无人可用,于是闻人笑被提拔了上来。
不仅因为他犀利的作战风格, 也因为他被开发出的能力,是抑制己身虫化速度。伊甸园需要用他来做实验。
和上官分家一样,闻人笑也是“无原罪者”, 不需要服用特制营养液。
他只需要在他的位置上渡过短短任期, 然后等待寿终正寝即可。
但没想到,闻人笑连十年都没呆满。
因为伊甸园的苦难实在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这里的大部分部长,尤其是总督,某种意义上已近圣贤。
他不会去正当化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追求救赎亦或是人类的感激,更不代表他抛弃了过往、无视了自身罪孽。
你把他称为疯子、人渣、暴君都无所谓,他只是微笑着背起一切无悔无惧地走下去。
想到这里, 上官暮就老泪纵横:呜呜呜总督, 您好伟大,我永远都是您的狗。
他擦了擦眼睛,又想:闻人笑部长就不行了。
他没有总督那样的神性,也没有上官分家的觉悟。他那颗依然为人间悲欢跳动的善心,只会让他囹圄于眼前的生死,无法走出短暂的悲痛。
然后,那些悲痛层层叠加,像一只又一只的手拽住紧扒悬崖边缘的他。
直到——
他学生也死掉时。
那孩子是被闻人笑从虫兽口中救下的, 父母都死了, 闻人笑便与妻子收养了他, 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
小孩子很争气, 可惜底子太差, 没能力进入伊甸园。
为了能和老师在一起,他另辟蹊径,选择去当研究部的实验对象。
结果死在了实验中。
闻人笑便彻底崩溃了。
后勤部给他做了心理评估,认为他无法再胜任部长工作,只能单纯作为实验对象活着。
于是将他送进了禁闭医院。
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本该结束了。
但谁也没料到,一个星河倒转的夜晚,一道身影偷偷溜进了闻人笑的病房。
这是他的另一个学生,从加入伊甸园起,便一直跟随在他身边。
学生抱来了闻人笑的幼子,声音颤抖。
“老师,师娘她……师娘她因为您和师弟的事,受不了打击,放出了几只虫兽……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被击毙了……”
学生满脸惭愧,递过襁褓。
“老师,您必须振作起来,带孩子离开。”
镇定剂、受体阻滞剂、以及学生的话,终于让闻人笑眼睛里生出点光,木然地抱起幼子。
“后来呢?”
当时的上官暮年仅十一岁,只能从长辈口中听说这些事。
“发生了一场恶战,他另一名学生也死在了佩涅罗珀的机关下,但闻人笑顺利逃出去了。总督知道他逃到了什么地方,却没让我们继续追捕下去。”
“为什么?”
“因为闻人笑已经失去了研究价值。而且他心理防线被彻底摧毁,绝不敢透露半点伊甸园的信息。就算敢,总督也能控制住他。所以我们将他划进了退休员工名单里。”
“但总督不是控制的人越远越不听话,就越虚弱吗?”上官暮忧心忡忡。
“是啊。”老爷子摸摸他脑袋,“所以伊甸园中一半的营养液,都是用来供给总督的。”
……
上官暮此刻想到这件事,倒不是为了追究责任。
而是为了他后来工作时,无意从佩涅罗珀大脑中窥见的一段信息。
就像爷爷说的那样,伊甸园的恐惧依然伴随着闻人笑,就算他远离帝国、隐姓埋名,也不敢直视那一段梦魇。
他甚至对“优秀”感到害怕。
俗话说得好,大隐隐于市。
他泯然在众人中,依然害怕自己太过显眼,害怕终有一日被帝国带回地狱,害怕失去仅剩的家人。
以至于幼子日渐长大,告诉他自己想要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战士时,闻人笑的回复是:
“别做梦了。你这么弱小,又这么没用,老老实实当个公司职员就行了,这辈子也别想成为战士。”
那时的上官暮还在心里嘲笑:他不就是害怕自己孩子也进伊甸园了么。为总督效力,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怎么还会有人这么不珍惜。
但现在轮到他身上,他居然生出了和闻人笑一模一样的想法。
……
上官家家风忠厚,进门第一眼就是一段挂满总督偷拍照的墙壁,往后是陈列柜,里面摆着各时代祖宗们留下的“总督用过的笔”、“总督遗失的手帕”、“总督摸过的洒水壶”。
旁边则是育儿书,《总督名言999句》《总督字帖》《看总督识字》一类的。
这种家风实在不利于劝阻上官净,所以上官暮做了个心碎的决定。
他将上官净送到了乡下,请了管家和保姆照顾他。
起初的上官暮还能保持平和,耐着性子将儿子往他规划的方向引导。
但后来,上官净四年级,学校登记未来学业方向时。上官净发来通讯,告诉他,他的梦想依然是像所有先祖一样,进入帝国军校,再任职伊甸园统战部部长。
他是一个骄傲又固执的孩子。
上官暮大脑嗡的一声响,蓦地想起几周前的一件事。
一件让所有父母都揪心的事。
——他和路易部长,陪总督亲手斩杀了李清霜。
……
梅尼亚总督曾说:“你们上官家的孩子,在某些地方有种意外的笨拙。”
但总督自己又何尝不是。
上官暮听路易部长聊起过:
“老师并非不喜欢清霜,是不敢面对她那张和李图南一模一样的脸,所以他俩之间一直有些……缺乏沟通。你明白吧。”
上官暮点头。
路易叹了口气:“作为父亲,老师不希望清霜加入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