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他不想和我玩。
‘那个日子’大概是从早上五点开始的。
甚至鸡都没醒,人就已经全起来了,忙忙碌碌地开始换衣服化妆。
要拍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连导演秘书都临时当了副组导演帮忙组织走位彩排,昨天忙到夜里都没来得及搞完。
舞龙舞狮的队伍要放在最前面拍,中间给人家缓口气休息的时间,晚上还要拜托这些演员跳大神。
酒店没有广播系统,有事全靠大喇叭在一楼喊,每层座机更是响个不停。
紧接着到了六点,锣鼓铃阵陆续在响,还有人在开嗓唱戏。
苏沉对声音敏感,这种时候根本没法睡,简单收拾了下就出门吃早餐去了,出门前还看了眼蒋麓紧闭的门。
卜导刚好在自助餐厅嗦面条,吃得飞快。
“沉沉起这么早,”老爷子招招手:“坐我这边,刚好有事跟你说。”
小演员们已经吃完准备去化妆了,在餐厅另一端闻声看过去,互相交换眼神。
你看,他就可以去和导演吃饭。
……卜爷爷压根不记得我姓什么!对他这么好!
“是这样,我想了个很不错的点子,是原著里没有的。”
“你闻姐本来有点意见,不过我送了她一瓶老酒,”导演咧嘴一笑:“现在没意见了。”
“我想的是,你十点赶紧试个妆回来,过来跟我们一起拍。”
“一起?”
“对,你是元锦,你在做梦。”
老头伸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像是站在这些早上晚上的所有盛宴里,你穿着皇袍,穿着麻衣,你的发型有十几种,衣服有十几套。”
“你在做很混乱的梦。这些画面当然都是真的,也会用在对应的地方。”
“但是也可以剪出很多碎片出来,闪回那样——”
“我明白!”苏沉雀跃起来:“蒙太奇,对吗!”
“对了,真棒!来!现在就去试发套吧,我跟仓库打个电话,”老导演抄起一根油条,跟教鞭一样虚空点几下:“你拍出来绝对让人印象深刻,我还得给服装他们打个电话——记得多吃点!”
事实证明效果真的是好极了。
元锦站立在月半弯的宫门前,看漫天的焰火;
站在人群往来的祭神坛前,像是透明的存在一般,回头望上千铃铛里的幽火。
他散发,他及冠,他脸上沾着血,他被塞在瓜筐里。
混乱的记忆在梦里组成失控的画面,每一幕都迷乱到疯狂。
他的人生也在不断走向疯狂。
“很好,再来一条!”
卜导在镜头前高声吆喝:“现在动起来,在舞龙的长街前平着走,就像和这个街是个垂直平行一样!”
闻长琴打了个哈欠:“到底是垂直还是平行?”
“那不重要!来,走起来,徘徊你明白吗!”
画面惊艳到让老人笑容满面,如同收获莫大的惊喜。
“你要悲伤地,慌乱地,喜悦地,徘徊起来——”
元锦在每一个睡着的时刻徘徊。
他好像披头散发的走在闹市里,独自看所有人喜笑颜开的庆贺除夕之夜。
他望见流血厮杀,在河川上,在宫廷里。
已发生的和未发生的都交织在一起,他甚至奔跑起来,像是竭力想要逃脱这一切——
灯火,铃鼓,酬神宴,重光夜……
“太棒了!继续!不要停!”
“你可以流泪,你可以突然加速往前走,你做什么都可以!”
电视剧里还从未有过这样的镜头。
他们总是在刻板的讲故事,卜导演很不喜欢。
他们应该用镜头去表达一个人的内心,哪怕镜头没有任何情节,但可以表现他潜意识里的迷乱情绪。
就像喝醉酒一样,就像忘记时间季节的顺序,哪怕颠倒过来。
拍电视就该这样,别那么规矩!
“对,你可以看镜头!”
“像是迷路了,像是在找人,像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几个机位注意,刚才那一条再来一次,灯光补一下侧角!”
苏沉忙了一整天,换衣服换到人都乱糟糟的。
他今天大概穿了十几条……不,三十几套衣服?
导演简直像是在带他逛庙会一样到处转圈,哪里有戏就去哪里拍。
他的头发被解开被束起,又被揉的乱糟糟的还往里面撒草叶。
太疯狂了。
他又累又兴奋,像是用一整天的时间做了场盛大又狂乱的梦。
连推开房门都比平时用力许多。
蒋麓正在客厅打电玩,台词本散在旁边。
他看了苏沉一眼,继续操控马里奥蹦蹦跳跳。
“呃,”苏沉突然清醒过来:“蒋麓哥,我回来了。”
少年没说话。
“对不起,”苏沉猛然想起来发生了什么,语气有点慌:“我早上忘了和你说,我……”
我太着急了直接冲去仓库了,我忘了你要带我过去,没来得及写纸条给你。
“下次可以发条短信。”
蒋麓早上起来的时候,套间里已经没人了。
他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卧室,以及空空荡荡的短信收件箱。
他本来不用早起的。
他听说了,苏沉今天又加了一整天的戏。自己只是配角,没有人会通知他。
他明白的。
苏沉站在原地,觉得再说什么都会让对方更生气。
对不起,我没顾上……
可蒋麓也没有发脾气,他只是平静地关掉游戏机电源,把手柄和其他东西都收回包里,起身时看了苏沉一眼,然后回了房间。
门砰的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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