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回秦国去了。
那个面色阴郁, 一双凤眸深沉内敛,除了说起他的梦想时会双目放光滔滔不绝, 其余时间都不怎么理人的小破孩儿, 回咸阳去了。
抱着他三岁的傻弟弟,登上秦人的车架,一去不回头。
少年燕丹在质子府大门口站了足足小半日, 望着秋风瑟瑟的巷口,恨恨地咬着嘴唇,眼圈儿通红:说都不说一声就走, 简直无情无义!
随从轻声劝道, “公子,天黑了, 我们回去吧!”
燕丹愤愤地用袖子一擦眼睛, 飞快走到隔壁府门口,一脚踹了上去!
死嬴政!咱俩以后、以后谁也别理谁!若是遇上了,我跟你说一句话,我就是狗!
破烂陈旧单薄的木门不堪少年大力的飞踹,吱呀作响地坚持了一下,便轰然倒塌在地。
眼中还噙着泪的燕丹呆住了:怎, 怎么会……
这门, 这门不是特别厚实坚硬的, 的吗?
脑子里, 两扇用大木制成,箍以铜器, 绘着彩绘的大门在燕丹脑海中飞快地闪过, 看着眼前木门倒塌后露出的凋零破败的内院, 他忽地额角剧痛!
不, 不是这样的……
这个院子明明……
明明应该是什么样儿来的?
宽敞阔朗,干净整洁,肃穆雅致,书声琅琅……
燕丹的随从急火火地拉着他走,“哎呀公子,那院里都没人了,你还来踹门做什么,快走快走,要不然被赵人发现了,又要来讹诈!咱们的钱可不多了!”
燕丹踉跄着跟随从回了自己府中,在屋中坐下,依旧怔怔出神,他脑海中闪过方才见到的低矮屋檐,破旧的窗楞,残缺不全的窗纸,随着秋风呼啸摇摇摆摆的枯树……
一颗火红的柿子出现在他眼前,少年爽朗清脆的声音笑着道,“喏,困好的柿子,可甜了,丹弟快吃吧!”
燕丹口中泛起一股厚重的涩意。
呸!什么甜柿子,根本一点都不甜!少骗人了!
画面破碎开来……
不对,根本,没有什么柿子树,没有什么甜柿子,也没有什么少年。
高大英俊的青年从外面走进来,后背上背着个小娃娃,小娃娃脑袋上顶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小胖鸟,小娃娃跟小胖鸟一人一句的,好像在吵架,青年一脸无可奈何,却任由那两个在他身上蹦来跳去地打闹。
画面再次破碎……
那青年的样貌,衣服上的纹路,说话的声音,也渐渐散去……
总是躲在阴暗处,不怎么见人的须发皆白的老先生,总是喜欢躺在树荫里,房顶上,抱着宝剑的游侠,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的文雅公子,几个相貌各异脾性不同的小童子……
一个个鲜活的面孔逐一浮现,又慢慢淡去。
燕丹眼神恍惚起来:他好像,做了一个漫长又很温暖的梦。
梦醒了,只有阴郁的嬴政皱着眉,抱着怀里的幼弟,站在那里,沉声与他道,“我与成蛟回秦国了,你自己在这儿,多少当心些。我可不想哪日收到你无声无息地死在某处的消息!”
不对,他不是没与自己告别,突然就离开了么?
燕丹揉着额角,疼得低吟了一声,随从慌张地上前来扶他,“公子,可是刚才在门口吹风吹久了?”
燕丹闭着眼睛,摆了摆手,“我无事,”他想了想道,“嬴政临走的时候,可与我说话来着?”
随从哼一声道,“公子理他作甚,那人阴狠得很,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还说公子你……”
想起那话不吉利,随从就咽了回去,愤愤地道,“反正以后都见不着了,公子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谁知道他能不能平安回到秦国呢!”
燕丹抬起头来,皱眉道,“好了,不要多言!”
随从连忙闭上嘴,再不敢说了。
燕丹叹口气,嬴政走了,只剩自己留在邯郸,也怪没意思的,干脆谋划谋划,回燕国去吧!
要想实现与那讨厌鬼的理想,只在赵国做个闲散无事的质子,只怕是不成的。
他要回燕国去,去夺得太子之位!
嬴政在咸阳收到燕丹归赵的消息,已经是次年的事了,他正看着手中帛书,就听屋外传来哒哒哒地慌乱急切的脚步声。
“大兄!大兄!大兄救我啊!”
嬴政放下帛书,揉揉眉心,再抬起头,气喘吁吁的成蛟已经连滚带爬地扑到他怀里来打滚了!
“大兄~~~”
嬴政:……这崽子一身泥土,满身汗味儿,脸上的汗水都蹭到他衣服上来了!
被热切呼唤的大兄嫌弃得不得了,把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隔着衣服推他,“去换了衣裳再来说话!”
成蛟只做没听见,憨头憨脑地往哥哥怀里拱,嗷嗷地道,“大兄救我!”
才不过五岁的肉丸子!怎么会这么沉!
每日练功不辍,又有肉干加持,自诩力大身强的秦太子给弟弟顶得吭哧一声!
大兄再一次怀疑,他弟弟是不是吃得太多太胖了!
嬴政在嗷嗷哭嚎脸上却不见一滴眼泪的成蛟额头上弹了一记,“说罢,又怎么了?”
这个“又”,就很有灵性。
成蛟吭吭哧哧,见大兄神色威严,眼神淡淡的,半点通融的意思也没有,只好哼哼唧唧地道,“我把父王的宝剑拿去耍,砍在石墩上,崩了个口子……”
嬴政一招手,“去把帮着成蛟拿宝剑的內侍押下去!”
门外侍从躬身行礼,利落地转身走了!
成蛟见他大哥脸色不对,赶紧一咕噜爬起来,扭头就跑,“大兄我去洗澡换衣服!”
嬴政随他跑,只淡定地打了个手势,很快,外面传来成蛟撕心裂肺的嗷嗷声:“大兄我错了!大兄我再不敢了!我也知道那人不怀好意!我这不想着过后来报给你听嘛!”
“嗷嗷嗷大兄我不要去 !!”
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