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使居住的宫殿里,桑夏公主低着头,认真地写着给母亲的信。
这是她来到翡冷翠后第一次给母亲写信,想到白天与教皇在图书室的见面,她沉思了一会儿,将羽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继续写道。
“……今天我接受了教皇的邀请,与他在教皇宫图书室见面了,西斯廷一世有超越常人的魅力,外交大臣有和您说过他是个怎样的人吗?我觉得他非常有趣,不……不是那一种有趣,而是……我想不到怎么说,母亲,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心跳会忍不住加快,我很想靠近他,我想给他一个拥抱,这是喜欢吗?我不知道,这很奇怪。
“您也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吗?和父王?啊,我好像偏离了主题,那么说回来。西斯廷一世喜欢阅读,他送了我几本和亚述有关的书,我看了,非常有意思,您应该也会喜欢,我让人和礼物一起送回罗曼了——如果您看完了,可以告诉我吗。我们没有谈论很多话题,但是拉斐尔隐晦地透露,他愿意接受罗曼和亚述的友谊,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并不是那么喜欢来访的那位弗朗索瓦公爵,这很正常,我也不喜欢他,和您说的一样,那位公爵装腔作势又野心勃勃,很难说加莱皇帝还能忍受他多久。”
写到这里的时候,桑夏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对拉斐尔的感知,这种感觉很微妙,她确信拉斐尔将那种厌恶埋藏得很深,但她就是能从年轻教皇波澜不惊的面容下发现那点不满。
女性的第六感实在是很玄妙,这让她们在很多场合无往不利。
而那些告白……桑夏孩子气地噘了噘嘴,文字好像比话语更容易令人袒露心声,她毕竟还是依恋自己的母亲,女儿和母亲说一些小秘密有什么不对的吗?
“我注意到,拉斐尔现在的境况可能并不是太好,您知道翡冷翠的十三人议会吧,那个由教皇国的其余十三个城市组成的联盟议会,他们正在观望新教皇,而波提亚……我不太明白,它在扶持了拉斐尔之后又好像和拉斐尔疏远了?总之,我认为现在教皇的情况有点糟糕,不过拉斐尔什么都没有表示,他看起来很镇定,我真心希望他能度过难关——之前的教皇也都这样可怜吗?除了那个大发横财的莱恩以外。”
“……这里的生活还算不错,但是远离了您让我感到不太习惯,我已经开始思念您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得到您的一个拥抱。
“祝伟大的亚述女王、罗曼女摄政陛下一切安好,
“您的桑夏,于翡冷翠。”
桑夏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张羊皮纸,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笔,把羊皮纸卷好塞进木筒,用火漆密密实实地封住了开口。
与此同时,教皇宫的主人也尚未入睡,结束了白天和桑夏公主的简单会面后,他继续投入到无限的工作中去,来自教皇国和其他领地的文书源源不断,他把问好的书信都批复了放在一旁等着寄回去,而把来自十三城市的文书摊开放在桌上,神情阴沉。
教皇登基,身为教皇国的属地,这十三座城市本该立刻宣誓效忠、奉送年金,领主们的确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宣誓了向翡冷翠和西斯廷一世的效忠,但是最重要的年金……
除了波提亚送来的五万金佛罗林,以及作为去年税收奉纳的三万金佛罗林外,另外十二座城市送来的钱加起来还不到十万,各种借口的哭穷都能组成一本《教你怎么拖欠债务》了,对于这些借口……拉斐尔当然是通通不信。
可是他现在没有办法。
他手里没有人,教皇卫队是一片散沙,翡冷翠治安巡逻队不由他直接掌控,没有人完全忠心于他。
桑夏的感知没有错,拒绝了尤里乌斯的庇护后,拉斐尔目前举步维艰。
年轻的教皇神色压抑,良久,忽然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容。
那就来看一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好了。
那是什么声音?
他们用眼神互相交流。
好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冕下从床上掉下来了?
其中一个人歪着头想。
胆子更大的那一个上去轻轻敲了敲门,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问:“圣父,您还好吗?我们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室内传来了长久的寂静,就在他提心吊胆着生怕这是个乌龙,而胆大包天的自己打扰了圣父的休息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不,没什么,我没事。”
过了几秒,他低低补充了一句:“谢谢。”
圣父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倦,那名得到了圣父的谢意的护卫受宠若惊地想,其实圣父的年纪和他的小弟弟差不多大,那个混小子还习惯于流连在玫瑰花房里,和与他同龄的青年们干点混蛋的事,但是圣父已经是承担起世界信仰的大人物了,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吗。
护卫在心里嘀咕,但是……怎么说呢,圣父每天都看起来很辛苦,教皇宫里有流水似的事务来往,涉及各个国家、整个大陆的信仰的事件都会汇聚到这个圣城的心脏来,作为圣父的护卫,他很清楚,圣父的休息时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要付出这样的代价……算了,还是让那个混小子去玫瑰花房消耗他多余的精力吧。
室内特意调暗了的汽灯光线稳定,照在绸缎的帐幔上,在地毯拉出长长的影子,凌乱的床上空无一人,教皇宫年轻的主人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灿烂的金发潮湿地黏在脸上、脖子和领口的皮肤上,一双淡紫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翻滚着粘稠的恐惧,他费力地把自己蜷缩起来,雪白的侧脸用力蹭着羊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