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沾满灰尘的外罩袍子,将它随意扔在地板上,车队经过的地方扬尘足足有一人多高,哪怕保护得再严实,也止不住那些灰尘依附在身上,就算待在车里,一天也需要换好几身衣服。
费兰特停在那里,用力甩了甩头发,长而卷的乌黑头发柔韧富有光泽,像是一只皮毛华美的狮子在优雅地清理皮毛,每一寸毛发里都透着野性原始的魅力,他随意地将凌乱的半长发梳到脑后,弯腰走到桌边坐下。
桌后的人听见了外面乍然响起的叫好声,显然知道是谁来了,他依靠在柔软的靠垫上,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依旧专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只是指了指桌面。
桌上的茶杯里斟好了温度适中的红茶,方糖和蜂蜜装在一旁的透明玻璃罐子里,散发着甜蜜晶莹的芬芳,等待着人去品尝。
但费兰特不是一个很会品鉴享受的人,不可否认,早年的贫民窟经历让他在这方面的经验相当匮乏,就算找了老师教学,已经固化和受损的味蕾也无法让他品鉴出两个庄园出产的同一季葡萄酒之间有什么气味区别,所以费兰特将更多的精力花费在了速成课程上,比如说各种交际话术、交谊舞和珠宝分析、香料鉴别等,前几者是为了更好地在合适的时候混进对应的场合,最后一种则是为了个人安全。
在这个医学蒙昧的时代,香料常常和毒药被混为一谈,有很多毒药都被当成气味芳香的熏香使用。其中最著名的植物就是颠茄,这种浆果球状的果实成熟后呈紫黑色,光滑,有着紫色的汁液,根茎内含丰富的莨菪碱,只需要口服一颗就能够使成年人神经麻痹而死,但它具有麻醉和镇静作用,还能够散瞳,于是很多贵妇人用它的汁液滴入眼睛,来使自己的瞳孔放大,显出楚楚动人的哀怜模样,有不少人都死在这种绝妙的植物之下。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费兰特都需要掌握尽可能多的植物种类和使用方法。
他在桌边坐下,往茶杯里扔了足够让人皱眉的方糖数量,用茶匙搅开,一口气把温热的茶水统统倒进了嘴里。
喝完了茶,费兰特才觉得鼓噪的心安定了下来:“大概还有三天,我们就会离开卡利亚纳山区,进入多河平原,工程组传来消息,铁轨连接已经进入最后阶段,在您到达前,能够完成所有连接,我们到时候会换乘蒸汽列车,第一站是瓦兰多市,您让我们去找的那个人就住在那里,已经有几名修士找到人了。”
说完,他犹豫了一下:“他们说那是个疯子、精神障碍者,好像智力也有问题。”
拉斐尔合上了书,饶有兴趣地反问了一句:“是吗?”
教皇用一种非常放松的姿势靠在软枕上:“一个疯子、精神障碍者,但是这个人写的东西非常有意思,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醉汉式的疯狂呓语。”
费兰特显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并且拜读过那本“非常有意思的书”,想起那本书时,他的脸色不那么好看,半天才回答:“我感觉我看完那本书后,好像被一群大象从脑子上踩了过去。”
他恶劣的比喻令教皇大笑起来,苍白的脸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笑到最后,拉斐尔甚至觉得自己的肺有些缺氧的疼痛,他按了按腰部,抹掉眼尾渗出来的泪痕:“嗯……它的遣词造句的确有些……出人意料,可是你注意到了那副图了吗?”
费兰特眼前立即浮现出圣父所指的那副图画,手抄本上的图完全由手工绘成,也难为绘画者能用红蓝两色的简陋墨水画出那样精细的图画,人体的一切都被赤|裸裸地摊开在纸张上,摒弃了美丑、高矮,甚至无法辨别性别,被剖开的人只是“人”之本身,脱去了所有附加品之后,那些血淋淋的器官、血管、骨骼看得人胆战心惊。
说实话,费兰特对这些东西并不陌生,但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样细致地将它们画下来,就像是在研究什么珍宝。
“尤里乌斯向我推荐了这个人,我总应该去见一见。”拉斐尔补充了一句。
那本书是尤里乌斯选择后送到他手里的,在将书交给教皇时,他一定会先看过一遍,连费兰特都觉得离谱的东西,文学造诣深厚的尤里乌斯不可能看不出来,可他还是将这本《自然科学与人体医学》给了拉斐尔。
这就是一种无声的推荐。
尤里乌斯认为这本书绝对有过人之处,连那些混乱的、前言不搭后语的文字都无法抹消其中的光彩,而拉斐尔也有同感,所以拉斐尔将作者的名字交给了费兰特,让那群可爱的小乌鸦帮他去调查。
听见那个名字后,费兰特眯起了眼睛,幽|蓝的眼睛里冷光一闪:“秘书长阁下的推荐?”
他的语调有些奇怪,拉斐尔捕捉到了这点异样,以为他在警惕尤里乌斯安插人手,于是叹了口气:“不要想这么多,尤里乌斯非常理智,而且这是我自己的判断——你警惕他似乎超过了信任我,亲爱的。”
他的语调尾音下压,淡紫的眼睛幽幽地看向费兰特,眼神里不带什么情绪,但他沉默望过来时,那种冷淡的压迫感就前所未有地冲击而来,逼得人一定要清空自己的所有思绪,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脏都掏出来,去证明对他的虔诚。
费兰特微微睁大眼睛,一种即将被审视、分割、抛弃的恐惧涌上大脑,他什么也没想,立刻否认:“不,我没有这样想。”
拉斐尔没有说话,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看得费兰特都忐忑不安起来,他才轻声说:“是吗?”
他没有等费兰特回答,伸出手轻柔地捧起费兰特的脸,鼻尖抵着费兰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