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鲁索阴森森地笑了一下, 摊开双手,面朝观众们,大声说:“看看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难道我指望着从这么多死亡中获取什么利益吗?我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再多的财富、权力对我而言都是无用之物, 唯一对我有吸引力的就是健康的身体和灵活的头脑——但这是至高神的领域, 我们的父神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祂赐予我们同等的生命长度, 而我心知肚明我已经要将这份宝贵不可再生的财富挥霍完了。”
他的话恳切又真实,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这快要结束的生命里,我制造这样的谋杀, 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呢?我难道可以从那些可怜人的死亡里得到些许快乐吗?但凡是一个正常的、有同理心的人, 就不可能以此为乐,你们当然可以指控我为天生的以他人悲惨命运为乐的恶魔,但我知道我也是父母的儿子、子女的父亲,我不过是一个比你们稍微多了些财富和地位的普通人。”
“我被指控犯下了这样应当下地狱的罪行,我无法否认我制造了这些惨剧, 但难道这是出于我的本心吗?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一个不再拥有更多青春和健康的老人,即便我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那也只能留给我的孩子们——然而我的孩子们!我不怕各位耻笑,历史上总是有这么多不精于此道的父母, 我在家庭上并不那么成功,我的孩子们图谋我的财产,他们恨不得我现在就回归永恒的宁静, 好让他们享有我用血泪挣来的富贵——这样的孩子们, 难道我会为了他们犯下此等恶行吗?还是说, 难道我会愚蠢地以为圣父死去之后, 我就能戴上那顶光荣圣洁的冠冕?”
老鲁索显然无比清楚人们最想听见什么东西,早年跟随父亲在各个阶层摸爬滚打出来的交际能力让他第一时间就抓住了人们的心理,巧妙地将他们带入了自己的语言陷阱,一时间,所有人都被他的思路捕获了,他们情不自禁地想,是啊,这么一个快要死掉的老头,“为了一己私利”犯下这样的大罪,似乎他也并不能从中得到什么,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背后是否有不可见人的隐情?
尤里乌斯变了脸色,他已经意识到了老鲁索要说什么,这个老疯子、老鬣狗,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逃脱审判,居然想着胡乱攀咬,将身为受害人的教皇也拉下水!
这场审判的目的是让翡冷翠的人们知道老鲁索等人犯下的恶行,给翡冷翠一个光明正大的收回领地的理由,教皇必须是无可置疑的受害者、光明干净的仲裁者,一旦他身上被泼了污水,那么这场审判就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巨大阴谋——七千多人的死亡也就成了老鲁索用以攻击拉斐尔的工具。
老鲁索知道自己的失败已成定局,他就是要搅混水,要拉斐尔哪怕是胜利者,也胜得不光彩、胜得恶心、胜得万人唾骂!
在谣言中证明一个人的清白是最难的事情,而给人扣帽子、泼脏水则是信手拈来的容易事,老鲁索太清楚那些愚昧的下层贱民的想法了,他们脑子空空,永远只会跟随绝大多数的脚步,而且对上等人有着天生的敌视和仇恨,只要一个借口,哪怕这个借口和理由听起来离谱到无法深究,他们也会深信不疑地用它来攻讦别人。
尤里乌斯迅速走到栏杆边,要向下方的护卫打手势,让他们拦住信口胡说的老鲁索,不能再让他瞎说下去了!
但是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金发紫眸的教皇安然坐在那里,冷静得有些令人胆寒。
“让我们听一听他想说什么吧,一旦现在制止他,任何他未说出口的谣言都会变成我们心虚的罪证。”教皇慢条斯理地说,淡紫色的眼睛里都是冰冷凶狠的光。
他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在心里宣判了老鲁索的死刑。
费兰特得到了来自教皇的指令,待在座位上没有动,他注意到了周围人群脸上都泛起了古怪的光彩,他们或许猜到了老鲁索要说什么,而这样劲爆的剧情与转折无疑满足了他们的心情,舞台上的人都有足够分量的身份,上演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生死搏斗,这怎么能不让天生具有看客性质的人们为之狂欢呢?
莱斯赫特感受到了人群中浮动的兴奋和热气,人体散发出来的热度与浑浊的呼吸混杂在一起,他忽然感觉有点莫名的恶心,胃肠搅缩着,想要拧出里面的东西。
可是他走进了被死亡宣判的下城区,他想,他救了你们。
骑士长茫然地抬起眼睛环顾四周,这都是他秉承骑士道精神需要保护的人,他正直、怜悯、宽容、友爱所有人,他做到了一个骑士能做的全部,无论是他的敌人还是朋友都认可他的坚强勇敢、无所不能,但他莫名地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尚且年幼的时候,他端着烛台在家族城堡幽深曲折的石头长廊里走着,两边高耸狭窄的墙面上挂着古老的丝绸挂毯,金质画框里衣着严肃华丽的人阴森森地凝视着走在中间的人,他满心恐惧,孱弱如雏鸟,无可依靠。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高处,帷幕后的人影依旧安坐不动,但莱斯赫特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从那个影子里获得了让他安定下去的力量。
“我向诸位发誓,我所说的话都是真实,”老鲁索眼里闪过狠毒的光,猛地抬起枯树皮般的手指向高台帷幔后始终静默的人,“我指控,我所犯下的一切罪行,都是出于那位冕下的授意和指使!”
这图穷匕见的指控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混在一起像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