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的马蹄声从石板街的尽头响起, 翡冷翠的主要街道都会在夜幕降临后点燃汽灯,但这条街显然并不在城市规划的主要范围内,尽管出于贵族群集的上城区,连接着两条主干道的它倒霉地并未分到足够的光照。
仅有的几盏灯也损坏了大半, 灯管里还有气流奔涌的嘶嘶声, 但奄奄一息的光明始终未曾亮起。
一辆小型马车从昏暗里驶来, 车夫小心地驾驭着马匹, 尽管马车配有昂贵便利的蒸汽系统, 但不知为何,它并没有被获准开启, 也许是这样静谧的阴谋的夜色并不适合过于喧闹的声音, 总之, 它静悄悄地来到了那座宅院前。
两扇雕花的大铁门拦住了马车的去路,车夫停下马,守在门边的人上前一步,凑近车窗,他手里提着一盏原始的油灯,玻璃灯罩被油污熏得模模糊糊, 借着那点光,他看见了车窗里露出的半张脸。
“好吧,尊贵的先生。”看门人反身回去打开了大门,费力地将沉重的铁门拉开了一条足够马车进入的宽度。
马车哒哒地驶进去了。
宅院里也没有亮起任何一盏灯, 对铺张奢侈的翡冷翠贵族而言,这实在是不同寻常的事情。
马车上下来一个身披黑袍的人, 他浑身上下都用黑斗篷罩得严严实实, 兜帽挡住了大半张脸, 连衣服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
他拒绝了车夫的手, 从马车上跳下去,步履急切且快速地冲进了并未紧闭的大门。
大厅里围着一张长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他们不约而同地穿着能遮挡面容的兜帽长袍,四周的灯也昏暗稀少,好像刻意避开了他们的面容。
这场景看起来简直是什么邪|教的秘密|集会,走进来的人都要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进入了错误的场合。
最后进来的那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长桌尽头的一个人朝他伸出了手:“请坐吧,先生,我们已经等待您许久了。”
他指着身旁一张空着的椅子。
黑衣人踌躇了一会儿,在他犹豫的片刻里,他听见不知道是谁冷笑了一声,好像在嘲讽他已经走到了这里,居然还在迟疑。
在这细微的笑声里,他低着头走到那张椅子边坐下了。
“是时候脱掉这些故弄玄虚的无用伪装了吧?”其中一个青年说着,已经动手扯掉了自己的兜帽长袍,露出一头火红的长发和略显刻薄的脸,他把长袍随手往地上一扔,“这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那个青年翘起腿:“难道我们彼此还有不认识的吗?先生们?女士们?”
仿佛是被这句话说动了,其他人陆续脱下了长袍。
正是十三人议会中除了波提亚之外的十二位领主,他们互相问候致意,神情冷凝。
“还有您,先生?”那名红头发的青年转头看向最后一个迟迟没有动静的人。
那人动了动身体,视线似乎逡巡着将桌上的人都看了一遍,终于下定决心,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在黑色的兜帽落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两个敏感的领主已经跳了起来,四下里慌乱地寻找着伏兵。
“——陷阱?”有人都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冷静,先生们,这是个出乎意料的友人,但这不正意味着我们的计划很可能成功吗?”坐在长桌首位稳当如同沙皮狗的老鲁索也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拍了拍桌面。
不怪他们惊慌失措,那最后一个摘下兜帽的青年有着浅金色短发和紫色的眼眸——毫无疑问的波提亚家族的血脉样貌,对于此刻坐在这里的人们来说,他们现在最害怕见到的无疑就是这样的样貌。
凯恩·波提亚,在另一个时空里,他在几年后会戴上圣利亚的荆棘冠冕,成为翡冷翠的至高君主——当然,这是只有拉斐尔才知道的事情。
他现在只是一名平平无奇的大主教,在其他的教区会获得至高的尊荣地位,但在翡冷翠众多的大主教里,他一点都不起眼,除了拥有一个波提亚的姓氏以外,没有多少人会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但一年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莱恩六世逝世之前,翡冷翠的枢机和各大家族们就已经陷入了风波诡谲的明争暗斗,谁都希望替自己家族捧起一个地上神国的君主,波提亚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他们选择的人就是凯恩·波提亚,为此他们已经付出了足够的金钱,想要替当时还是大主教的凯恩换一件枢机的红袍——他们几乎成功了,疯狂敛财的莱恩六世并不介意在死前多出售一件枢机的红袍,签发的教皇令都已经写好,只等着公布。
就在这个时候,波提亚的大家长,尤里乌斯提出了一个令凯恩恨之入骨的名字。
拉斐尔·加西亚。
凯恩在之后的无数个日夜里诅咒这个名字,心里的恨意快要发酵成毒液。
坐在圣利亚宝座上的人本该是他!
他不知道尤里乌斯是怎么说服其他长老们的,他们轻易地就放弃了之前投入过大量金钱和精力的凯恩,将目标转向了拉斐尔——那个杂种当时甚至根本不在翡冷翠!一个被流放的弃子,一个被翡冷翠无情驱逐的东西——
他怎么配拥有这样的荣耀和光辉!
凯恩每次向着教皇俯首时,都感觉心在滴血。
如果能给他一个机会,将这错误的一切拧转过来,回归到正确的轨道上,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哪怕是向波提亚的仇人伸出橄榄枝。
“大主教阁下,”老鲁索因为年迈而下垂的眼里闪过了精明的光,“以防万一,我想您应该知道,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凯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