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两年前,告诉加莱的人们,他们未来将会以能安稳地吃上一顿煮土豆为幸事,这些性格剽悍的民众一定会抄起粪叉把说话的人叉出去,并将这件事当作有趣的故事在每一个酒馆里重复。
是的……两年前,约翰骂骂咧咧地拔出土地里最后一株干瘪的植物,将根系末端那些婴儿拳头大的土豆捋进皮围裙的大口袋里,兜着这些仅有的作物往家走。
说是家,其实不过是一个稍微比地面高一些的窝棚,约翰把土豆扔进门口一个木头水桶里涮了两下,捞出来丢进吊在锁链上的铁锅里,用一根木头拨了拨铁锅下面的火堆。
跳跃的橙色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把那张生着野草般凌乱胡子的脸照得忽明忽暗,铁锅里很快散发出了食物浓郁的香气,这香气熨帖地顺着鼻子钻进胃里,让老约翰干燥的舌头上生出了一点唾液。
他抓起盐罐,用木勺从铁锅里舀出一勺水倒进盐罐里,使劲抱着罐子晃了几下,将里面已经变得浑浊了许多的水再度倒进锅里。
他用力嗅了嗅蒸腾的水汽,灵敏的耳朵就听见了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约翰整个人一激灵,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抓起竖在门后的粪叉,警惕地从门缝里往外看。
这几个月外面打得厉害,两位陛下拉着军队互相撕扯得你死我活,约翰其实并不懂什么合法王位继承权,他家世代祖辈居住在都德莱附近的城市霍勒金,以耕种为生,自诩是尊贵的陛下的子民,平等地看不起一切粗鄙的“乡下人”,在那位年轻的陛下登基时,约翰还特意穿上了自己的新衣服去都德莱瞻仰过陛下的加冕典礼呢!
或许是因为这点缘分,约翰心里对那位陛下总是有一点看自家人似的神气,在这位亚历山大六世继位后,约翰不止一次私下里恶狠狠地骂过这个“抢夺侄子家业”的恶毒叔叔——霍勒金可没少出为了祖业撕破脸的事,约翰秉持着农民朴素的财产观念,认为老爹的遗产就该留给儿子,就算换成王位,道理也应该是一样的。
这种想法在弗朗索瓦四世带着兵打回加莱、两方人马逐渐在加莱境内打成一锅粥后再度出现,等战线拉扯着推到了霍勒金,原本安宁祥和的城市变成了前线,约翰才狼狈地随着大批逃亡的农民一起涌入了都德莱近郊。
这段时间都德莱近郊鱼龙混杂,匮乏的食物让人们成了凶兽,约翰好不容易打了好几架才从上一任主人那里抢来这个破旧的棚屋,连带着圈住这一小块地,任何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可能是他的敌人。
约翰从门缝里看出去,两个裹着巨大斗篷的人正从他刚才挖土豆的那块地走过来,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这间歪歪扭扭的窝棚。
约翰紧张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粪叉。
两人中矮一点的那个先一步靠近门,后面那个人似乎想要拉他一把,却没拉住。
上前的那个人开口了,一张嘴就是一口流里流气的粗鲁方言,约翰听不大出来这是哪里的方言,他猜测大概是加莱靠近罗曼的边境城市的话,只有那里的人才会那么粗俗地将舌头卷起来,发出令人难以理解的连音。
“开门!里面的人!该死的你没看见快下雨了吗?你要是让我淋雨,我就把你的肠子从你的屁股里掏出来挂在你脖子上!我说到做到!”
约翰在听见这句话时不受控制地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下意识地用力夹紧了双腿,他注意到站在说话者后面的那个人好像没站稳晃了一下,斗篷下的手坚持不懈地再次伸出去拉前面那个人。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喂!里面的人,让我们进去躲个雨,”他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门说,“我可以给你一块腌肉。”
他仿佛害怕被人觊觎,急忙再补充了一句:“但是只有一块!这是最后一块了!”
约翰被“腌肉”这个词击中了,犹豫了片刻,他将粪叉藏在身后,缩着半个头打开了门。
“算你识相。”裹在斗篷下的人顺势拨开约翰,大大咧咧地往里走,一屁股在火堆边最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同时对站在门外的人招了招手,“哦,快进来,这里还有土豆汤!”
约翰也顾不得什么腌肉了,迅速转过去保护自己最后的食物,高声警告:“嘿!那是我的土豆汤!”
站在门外的莱斯赫特已经彻底裂开了。
正直谦卑的圣殿骑士团骑士长在听见教皇毫无心理障碍地吐出一大串他闻所未闻的粗鲁语言时,就感觉这个世界变得奇幻了起来。
翡冷翠上个月传信,教皇将前往加莱,原话是“以一个低调的、不引人注目的方式”,但莱斯赫特在亲自接到衣着破烂面目脏兮兮如同难民的拉斐尔之前,都没有想过教皇竟然采用了这么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低调方式”——教皇竟然孤身一人混进了加莱边境涌向都德莱的难民队伍!
拉斐尔和尤里乌斯一致认为,教廷并不适合在此时插手加莱的内政纠纷,至少不应该在明面上有任何动作,圣殿骑士团被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