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邹大森的电话后,陈钦民一刻也不敢耽误,借用矿务局新采购的三塔纳,自己驾车,连夜奔赴上海。
那时候夜间公路上几乎没有汽车,沿途也没有那么多灯光聚集的城镇,只看到一道光在黑夜里飞驰。
天蒙蒙亮时,三塔纳轿车已经来到原上海法租界一栋红色别墅门口。
别墅设有岗哨,按时换岗,当值的军官并不认识陈钦民,于是拦住不让进去,陈钦民让军官通报一声就说陈钦民来看老首长。
军官确表示九点之前首长不会客,陈钦民急了,看看手表,刚好六点钟,便对军官说道:“首长五点就会起床晨练,都几十年的习惯了,现在六点整,人就在花园里对不对?蔡正宏知道我来,都是第一时间通报,其他人全他妈靠边站,老子在部队的时候,你还是个蛋呢!”
值班军官看这个叫陈钦民对首长的作息如此熟悉,又敢直呼蔡主任的名字再有新三塔纳的加持,知道来头不小,很可能是首长的熟人。
军官一边陪着小心一边并不示弱的说道:“不要拿蔡主任压我,看你也是部队出来的,按年龄我喊你一声老班长,其他啥都不好使,可知道?”
军官边说边起身整理仪容,快步走向别墅南侧的花园。
老首长正打着太极拳。
军官立正敬礼道:“报告首长,陈钦民求见。”
首长一愣,收起招势道:“快请进来。”
军官转身要离开。
首长又扬起手招呼道:“带到茶室来。”
军官脸上略过一丝惊异,确定来人果然是个贵客,立即答道:“是!”
陈钦民被客客气气地请进别墅,老首长仍然在门口迎接。
首长对引路的军官说道:“这是陈局长,下次来要及时通报。让厨房多准备一份早餐。”又对陈钦民说道:“看你是连夜过来的吧,先到茶室休息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陈钦民与军官同时答应:“是!”
老首长很快走进茶室,已经换上一身正装。
“老首长身体可好些。”陈钦民语带关心地问道。
“好多了。”老首长笑着说,“你猜怎么着,在青岛你那根香烟救了我哦。”
陈钦民也笑了:“还是要注意,您身体肯定没有问题,但肺是个没有知觉的器官,一旦感觉不舒服,问题可就大了。”
老首长叹口气说:“身体好又有什么用,过不了几天了,我这个顾问也得退下来。”老首长眼神中闪过一阵落寞,“一代人之后又是一代人,最终什么都没有,空,都是空。”
“老首长,您现在…”陈钦民没能说出口。
“我现在很消沉是吧?”老首长并不避讳,“别担心,我是对自己消沉,对你们还是充满希望啊,我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什么是饥寒交迫?你见过饿殍遍野吗?如果不是天下大乱,我也是一棵草、一只蚂蚁,说没了也就没了,谁会在乎?”老首长环顾四周,茶室内有恒温空调、手工地毯、高档家具,“你看这些东西,在我的兄弟姊妹一个个饿死的时候,这房间里的人在干什么?现在我们在这里了,得之不易啊。你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吗?”
老首长越说越激动,不等陈钦民回答就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怎么保住这一切?没有世袭罔替了,总有一天,我们或者我们的后代,还会沦为最底层,我不敢想象,我不能再回到那种境地,我们得抱团取暖。”
老首长因为激动呼吸变得困难。
站点:小说,~欢迎下载^
陈钦民站起来扶住老首长,他搀着老首长不让他倒下,可自己的精神世界已经开始崩塌。
老首长变了,变成一个只求保住富贵的老官僚。陈秋实曾经以为老首长铁一般的意志和信仰会永远年轻,永远挺拔,可现在它衰老了、弯腰了。
陈钦民胸口的伤口又开始疼痛起来。
1969年,陈钦民的父亲也被打倒,那一年他刚19岁,一下子成了狗崽子,成了**的对象。
那年冬天,在漫天大雪的夜里,陈钦民随着无数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搭上了去云南的列车。
陈勤民做知青的地方是边境小城勐腊县,每天除了超负荷的体力劳动还要忍受各种批斗,他已经记不清受过多少次皮肉之苦、多少次胯下之辱。
没有前途,没有任何社会地位,他也是一棵无人在乎的小草,被人任意践踏,稍有不慎会被随时随地的毁灭,谁在乎?
可他没有垮掉。
当时正值缅甸内战,上万知青越境支援缅甸人民军,与装备精良的缅甸正规军作战。
现场上的惨烈只有战士才知道,当时的知青旅阵亡率高达20%,被捕后不屈就义的更不是计其数。有一个叫张传明的知青,就义前对敌人说道:“我是一个战士,只能战死不能下跪!”
小
这样的豪情壮志在气势上完全碾压了战场上的残酷现实,激荡着无数像陈钦民这种在国内走投无路的青年。
可陈钦民这种狗崽子,是连赴死的资格都没有的。
他只能和几个同等出身的知青偷越边境。
还好到了缅甸,因为战场形势吃紧,没有时间对他这种**对象进行思想改造,虽然身处生死一线的炮火之中,陈钦民的精神却是放松的。
那是怎样的青年啊!一个胸怀世界,立志要解放全人类的青年,现在却在为维护一群老官僚的荣华富贵而苟延残喘。
陈钦民此刻感到浑身虚弱无力,跟着老首长一起跌坐在地毯上。
老首长还能挣扎着站起来,可陈钦民已经如瘫痪的病人一样,无法起身了。
老首长万分吃惊,他从未见过这个向来神采奕奕的老部下像今天这样秃废。
“遇到什么难处了?”老首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