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1日拂晓时分,留在“耀祖旅馆”与尹白同宿一个房间的李老大被军方突如其来的行动惊醒,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破门而入的军人控制住,衣衫不整地押到楼下院子里,接着被军用卡车载往市局。李老大江湖经验丰富,到这一步,他心里已经明白龙飞云、费耀祖一伙是怎么一回事了。对于自己的安危,他倒不是特别担心,多年来他广泛结交三教九流,早在抗战爆发前就已经知道共产党的政治路线和行事路数了,寻思今天这事儿应该是讲得清楚的,共产党讲究实事求是,只要他照实陈述,回头人家一核对龙飞云等人的口供,料想不会为难他。李老大担心的是尹白,寻思这孩子不知中了什么邪,好好地待在香港做他的少爷不是蛮好嘛,干吗连过年都不肯消停,非要跑到G市来跟龙飞云这伙人混在一起呢?不知道陷得深不深,如果陷得深的话,只怕得在内地坐大牢了。
往下果如李老大所料,公安人员只是对他进行了一番告诫,就把他给放了。但他还惦记着尹少爷,从公安局出来,没急着回家,而是去了离市局一里开外的一家饭店,独占一副座头,要了两个菜一壶酒,浅斟慢饮,心里盘算着要把尹少爷的下落弄个明白。以李老大的江湖地位,他若想在羊城打听点儿小事儿,不过是举手之劳。三杯酒下肚,李老大已经打定主意,便借用饭馆的电话打给他以前一个帮会弟子小成。
小成是个特别擅长跟江湖人士周旋的角色,在南天王陈济棠时期、日伪时期、国民党时期都混得不错。解放后,小成停止一切活动,待在家里休闲。不过,李老大一个电话打去,小成不敢怠慢,尽管李老大给他出了一道在寻常人看来绝对无法解决的难题,他依然不打嗝顿,答应立刻照办。不过半个小时,小成就回话了:尹阿四今晨被押解市局后,没多久就被开释了,其后去向不明。
李老大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这才放心回家。昨晩几乎一宿未睡,一直折腾到现在,他打算好好睡一觉,于是吩咐家人,不论任何人来访,一概称不在家,免得睡不安生。可是,这一觉还是没睡踏实,只睡到下午四时许,就被唤醒了。
唤醒他的那位,也是李老大以前的帮会弟子,叫洪非,是个挑着担子沿街叫卖自制糕点的小贩。年初二那天,洪非刚来过李宅给师父师母拜年,今天又来了,而且带来一份厚礼。李师母这下看不懂了,想起丈夫睡前的关照,便佯称师父出门去了。没想到洪非急煎煎道:“弟子有急事!知道师父午后回家就没出过门,必须当面禀告!”说着,也不顾师母拦阻,拔步就闯进主卧室,把李老大连推带唤地给弄醒了。
洪非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呢?半个多小时前,他卖完糕点挑着空担子回家的路上,忽然被人拦下,说这位是洪兄弟?昌公是你师父?太好了!这里有一份礼物,请你给昌公送去,就说是奉上的年礼——元宵未过,都是新年,初五送年礼尚不为晩。另外,顺便替朋友给昌公捎句话,烦请他老人家今晩七时去西荣巷口“怡福馆”赴宴。朋友特意交代,如果昌公不肯赏脸,那他就会到府上拜访,先打个招呼,届时如若惊扰了宝眷,还请昌公千万恕罪!说罢一摆手。洪非一听对方一口江湖腔调,便知不是善茬儿。定睛打量,乃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壮汉,脑袋的形状有点儿稀罕,像是呈方形的,坊间叫“方头”;身穿玄色丝棉薄袄,外罩湖蓝色狐狸皮马甲,手里盘着一对硕大的钢球。接过对方的礼物,洪非冲“方头”拱手作揖,说这位老板,兄弟负责把礼物原封不动送到师父府上,也把您老的话一字不少地捎到,请放心便是。
往李老大家去的途中,洪非留意到和“方头”一起的那个瘦高青年在后面悄悄跟踪,更是吃惊。这“方头”究竟什么来路,竟然要跟师父搞“吃讲茶”那一套,难道是哪个新冒出来的帮派的骨干?如今是共产党坐天下,昔日何等了得的帮会头目全都萎了,这“方头”还敢冒出来套刺儿,也真是胆大包天。遂急急忙忙奔李宅向师父禀报。
李老大听洪非如此这般一说,那份残存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来者不善啊!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他马上把此事跟刚刚发生的“耀祖旅馆事件”联系起来:龙飞云所谓的“武装暴动”定是受了国民党特务组织的指使,暴动不成,龙飞云、费耀祖一干家伙反倒折进局子,估计性命难保,可我李老大却安然无恙被公安局开释。他们显然不可能知道我是在什么情况下去的“耀祖旅馆”,没准儿还以为我也是参与暴动的人员之一。我半夜进了“耀祖旅馆”,天还没亮解放军就把旅馆给端了,别人没被开释,偏偏就把我李老大和尹少爷给放了。如此,后台老板显然认为我李某可能是共产党的暗桩,至于尹少爷,就不仅仅是有暗桩之嫌了,说不定人家已经认定他是共产党的卧底了。那个“方头”之所以敢气势汹汹,是仗着后台的背景。不过,看来他们还不想马上对我实施报复,原因估计有二,一是还不能百分之百确认“武装暴动”的失利确实跟我有关,二是他们的重点追究对象可能并不是我李老大,而是尹少爷。所以,他们想通过跟我的接触来了解尹少爷的情况。
有了这样一个基本判断,李老大吩咐洪非:“你找几个师兄弟,让他们把那个‘方头‘的情况给查一下,看是什么来路。记住,不要惊动他,哪怕他惹了你们,也要先忍一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