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以为,跟我见面的只是一个僧人,想不到进来的却是十几个人,他们每一个都表情沉静,仿佛泥塑木雕。
看到他们,就让我想到阴阳人偶,或许每一个修行者到了最高点,都会失去喜怒哀乐,只剩下行尸走肉一般的躯体。
如果这就是修行,那么意义究竟何在?
谭轩把我介绍给他们,然后告诉我每一个人的名字。
那些名字很长,在这个寺庙里,恐怕再也无人提起,只是一个符号。
他们在这里修行,就已经决定不再离开,也不会下山,自己成为寺庙的一部分,不管他们被称作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被困者,就像秦成沛被困在大树上,大雪山顶上,那个中年人被困在雪山一样,每个人画地为牢,再也无法走出去。
十二个僧人站在我面前,全都双手合十,一言不发。
谭轩微笑着,代替他们提出问题。
其中一个问的是,既然知道修行的尽头就是成仙和解脱,那么很多人面对痛苦的时候,为什么还是看不透?他们来到大雪山,自以为是为了摆脱失败的阴影而活着,但却完全忘记了修行的价值和意义。
佛祖留下那么多经书,他已经完全看完,甚至到了无书可看的地步,可是什么都没有得到,人就觉得极度痛苦,每一天都要跟这种痛苦的情绪做斗争,那么他不明白,自己在这里修行,跟在山下修行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一个问题,其实不该拿来问我,而是那些刚刚上山的崭新的修行者,应该去问那些已经在大雪山待了一辈子的人。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谭轩又代替另外一个人问了一长串问题,那些问题就是,如果一个人跨越了成仙的鸿沟,最终登上另一面,发现这不是自己要的世界,又该如何撤退?因为他相信,在所有的修行者当中,未必都能人人如愿,即使真的成仙,他们感受到的或许也不是最完美的境界。
人类总是贪心不足,成为什么样的神仙才是最伟大的,这也是修行者经常关注的问题。
两个提问的人最后站在一起,面对面,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突然间,他们开始大声诵经,互不相让,仿佛一对斗鸡,瞬间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我明白了,他们到这里来,站在我的面前,并不是为了向我提问,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里当成了辩经堂,把他们过去根本无法想通的问题拿出来,互相质问,试图在激烈的争吵当中获得真理。
我只能抱以苦笑,其实我真的不想参与寺庙的辩经,他们自以为的真理,跟世人寻找的真理根本不一样,就算是辩论胜利,也不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推动作用。
接下来的僧人问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叶先生,如果你苦苦思索的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样?尤其是你发现了一直牵挂的那个人,站在成仙和凡人的中间,你希望她怎么做?假如成仙就能永生,摆脱死亡,身在凡间就会死在一百岁的极限上,为了她或者是为了你,你会怎样选择?”
我从来没有考虑这样的问题,就是因为我没有爱上任何人,包括方星在内。
我在古董调查局,只是为了寻求真理,把那些不可思议的诡异事件一一揭开,获得一个说的通的答案。
这是一种艺术,对我来说,也是探索这个世界的唯一办法,用我最擅长的手段给每一个不解之谜,安上一个答案,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假如爱上一个女孩子,工作和爱情之间如何选择?
现在这个僧人提出来,不仅仅是向我发问,而是向世间所有的有情人。
谭轩代替另外一个僧人回答这样的问题:“有情人皆成眷属,但世界上往往很多有情人,在人生的错误道路上越走越远,最后成为陌路,这些事情没有人能解决。既然我们已经进入大雪山的寺庙,修行的尽头就是成仙,那有何必自寻烦恼,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讨论,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其实站在我面前的全部僧人能够分成两队,他们的问题针锋相对,根本无法停下来,这就是大雪山修行者之间的辩经大会。
他们也许不应该来见我,而是到辩经堂去,三天三夜甚至成年累月,去讨论那些佛经上无法解释的问题,最终达到融会贯通,为修行扫清障碍。
当所有人大声争吵的时候,我悄悄地退出去,把地方让给他们。
这就是我能做的,因为我心里除了牵挂秦成沛,还有方星,假如方星处在成仙和凡人的中间,我到底希望她怎样?向左还是向右,的确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谭轩悄悄地跟在我后面,直到此刻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叶先生,我已经为了寺庙竭尽全力,仁至义尽,那么他们现在讨论的都跟我们无关,刚刚我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古董调查局的同行方星,她失踪在巨木博物馆,你到底是怎样想的?如果她是叛徒,如果她已经叛变了古董调查局,现在站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我一直觉得方星绝对不是反叛者,如果总部那边给她扣上这样的帽子,我绝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现在谭轩又提到同样的问题,让我十分反感。
“方星绝对不是叛徒,我敢用自己的性命为她担保,她只是失踪了古董调查局的,很多同事都会遭遇这样的情况,难道我们非得给她扣上反叛者的帽子吗?”
谭轩笑着摇头:“我们只是在讨论各种可能性,你觉得她不是叛徒,那就最好了,我希望她现在出现在你面前,亲耳听到你这样说,或许她感到荣幸,因为有你这样的好朋友。”
我感觉到谭轩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