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
人总是经受分离的,与父母的分离、与恋人的分离、与朋友的分离。
分离总是痛苦的,这种痛苦是深入骨髓、痛彻心扉的。
雷炁此刻便对这分离之苦,感同身受。
此时此刻,不光是他的师兄青阳真人和他分离,他的小腿也和他分离,心中的痛、身体的痛,还有看不到金顶未来的精神之痛。
种种痛像一把铺着细密锋锐针尖的铁梳子,在他心头最柔软的一块肉上,轻轻地梳着、划着,鲜红如番茄汁的血水从那一道道细密的伤口渗出,汇集、坠落,迸碎在冰冷的夜里。
雷炁的身体还浮在空中,像一片云浮在空中。
雷刚猛眩目,无风无雨亦争鸣,而云只能随风而动,风停,云只能歇。
眨眼,他已落在地上,或许不能是说是“落”,应该说是“坠”在地上或是“摔”在地上。
雷炁一摔在地上,身后便响起了空虚道人的狞笑声。他那狞笑像一道催命的符咒,鼓动着雷炁的断腿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水。
那条断腿躺在地上,脚踝处仍是弯的,似是仍想着发力,将他主人送出去。
“宰了他!”
空虚道人冲着身后的杀手吩咐道。他不想和雷炁废话,他虽然喜欢玩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但他可不傻,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他可是清楚的。
那刚斩断雷炁小腿的刀客,听令上前,跨在雷炁身前,举起那明晃晃的刀尖就要扎进他的后心。
雷炁凄然一笑,想不到他纵横昆仑一辈子,熬过了鬼门盘的“百鬼夜行”,竟然没熬过这几个“小鬼”。他不怕死,但他怕死的憋屈、死的不值,他怕这金顶宫会没有未来,他怕降魔殿弟子会遭遇不测……
恍惚间,他竟在自己的眼前看到了自己的师父,也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那时候他还是青阳师兄身后的跟屁虫,师父问他们想要干什么。青阳师兄说他想将金顶宫发扬光大,想守住这昆仑山门,不让邪魔外道入我九州。而那时的他说,他想一辈子待在金顶,一辈子当师兄的小跟班。
他还记得师父听了他说的话哈哈大笑,道:“好,好。那到时候你们一个护住这九州的昆仑,另一个护住这昆仑的金顶!”
“护住这昆仑的金顶!”雷炁白眉一横,聚起雷绝真气,翻身以肉掌直对刀锋。
平地惊雷,无风无雨亦惊人!
湛湛如惊雷般的内力汇集在雷炁的拳锋之上,这一拳如惊雷却也胜过惊雷,他曾用这一切劈开“百鬼夜行”的狂风,也曾用这一拳斩断天雷。
——断雷拳。
这是他雷炁的绝技,也是他的杀招!
所谓杀招,杀人也杀自己。
雷炁一拳击出,拳锋将那钢刀自刀尖至刀柄打得粉碎,强劲的拳力透胸而过,直将那刀客的心脏整个捅了出去,抓在手里。鲜红的心脏仍自跳动,那刀客的眼皮也随着他的心脏眨动。人们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果然不错,眼和心,总是相连的。
雷炁一击得中,毫不停歇,靠着仅剩的一条腿奋力一蹬,挥起那断雷神拳,向那墙壁直冲而去。
他也清楚,事到如今,杀人泄愤对金顶毫无益处,他要将消息传递出去,纵是众弟子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也会让有人之心起疑,这空虚的计划也就不会太顺利,这金顶也就还有机会!
空虚看雷炁施展断雷拳,一开始以为是他要向自己发难,但见他拳锋一转冲着墙壁而去,心里霎时知道他的算盘,抓起身侧一个弟子,向着雷炁扔了出去。
他这一扔,手中抄起长剑,借着那弟子身体的掩护,向着雷炁杀将而去。
雷炁一拳砸出,只觉胸膛与脸上一片温热。他的心口已被空虚刺穿,而那名倒霉的弟子也被他一拳轰得粉碎。
他倒下了,在一片温热中倒下,一双眼瞪着,看着那无边无际的黑夜。
这一拳终究还是没有打出去,消息没有传出去,这金顶、这降魔殿···
“师父,我对不起你啊,这金顶宫我终究是没有护住。”
空虚道人将剑拔了出来,剑锋一甩,将血污甩了个干净,道:“点灯吧。”
灯明,血亮。
紫阳殿里一片血红。
空虚看了看地上雷炁的尸体,他那如雷劈的眉尾被血染得鲜红,像两道血雷劈在眼里。
“你说你,乖乖束手就擒多好,枉生了这么多血债,到了天上诸部雷神难道就不会怪罪你了?无量天尊,你这个老家伙还真算挺难对付。”
他这般说着,顾知远已缓缓从墙后走了出来,开口道:“再难对付还不是被空虚掌门收拾地服服帖帖,空虚掌门的手段晚辈佩服。”顾知远说着,眼睛已看向空虚手掌中的磷粉。
这磷粉在夜里自会发光,空虚趁进门时的那一拍,已将磷粉拍在雷炁的肩头,因此这殿里的刺客才能在黑暗中发现雷炁的踪迹。
空虚一笑,两条细长的眼睛里满是得意,道:“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只是不知道顾老弟,掌门的遗训可准备好了?”
顾知远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卷轴,在空虚面前徐徐打开。
空虚看着那卷轴上的字迹,啧啧称奇道:“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现在有了这掌门遗训,雷炁这老家伙也死在了,那我这金顶掌门的位置可是无人能撼动了,哈哈哈。”
空虚道人哈哈笑着,他笑得得意、笑得张狂、笑得惊怖,笑得就连着殿内的蜡烛也有抖了三抖。
他们这般笑着,山门处,燕卓、沐云风与那两名降魔殿弟子也回到了金顶。
守在山门的雷杰见燕卓一行人平安无事,也是松了一口气,道:“燕少侠,你们平安无事就好,我这颗心刚才一直砰砰砰的跳,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