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吕云澄轻轻地诵念《论语》,手中湛卢剑随之而动,三个剑圈环环相扣,把伏念的剑气尽数网住。
伏念能够以剑气操控空气水流,吕云澄却能以春风化雨的手段,让一切都恢复原状。
吕云澄的剑法并无往日的狂猛爆裂,也没有千变万化的奇幻妙招,速度不快,力量不大,不管是剑气还是剑招,都是平平常常。
宝剑挥舞之间,不像是在比武出招,更像是在挥毫泼墨。
恍惚间,伏念觉得自己好似看到了一个勤奋好学的读书人,读到一卷好书之后,喜得摇头晃脑,手舞足蹈,书卷也随之而挥舞。
而那个挥舞的书卷,就是吕云澄手中的宝剑。
孔子昔年周游六国,教导三千弟子,培育七十二贤,自有高深武道传承,但不管是哪一脉,都没有这等剑术。
可这又确实是儒家剑法。
莫说是伏念,哪怕是孔子重生,孟子在世,也绝不会否认这一点。
出招收招之间,既有循循善诱的教化,又有以直报怨的锋利,还有荡气回肠的快意、气宇轩昂的卓然。
一切的一切,又随着出手,俱都化为济世为怀、平息干戈的仁义。
杀人者胜,固为世俗之强,平息干戈者,才是强中之强!
吕云澄不管伏念心中震惊,而是借着交手体悟儒家剑术之神妙。
说来也怪,儒家剑术的精要,竟然是清末新兴启蒙思想家严复提出的翻译家的要求,即——信、达、雅!
信是出剑准确、不偏不倚;雅是气度自如、不可穷凶极恶;达则是剑随心至、势若迅雷不及掩耳,不让对手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伏念作为儒家掌门,早已把儒家剑术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领悟了“圣王剑法”之后,已经到了脱胎换骨的地步。
但是昔年入山中向荀子请教,荀子却不发一言,只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显然虽有肯定,但不甚满意。
伏念闭关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缺了什么。
直到和吕云澄交手,看到这从未见识过的儒家剑术,才知道自己的缺憾。
他太傲气、太冷肃,甚至有些霸道了。
圣王剑法要求行仁义、行王道,以道义礼法治理天下,但受到太阿剑的影响,不可避免的有了一些不该有的霸道。
伏念本以为那是辅政大臣应该有的威严,却不知那已经是“逾越”。
寻常武者可以不在乎这些逾越,但他给自己的定位是忠臣能臣,这些逾越就有些不合适了。
一念至此,心思瞬间开阔。
伏念心中既有多年苦修一朝顿悟的快意,又不可避免的生出几分争胜之心。
剑光裹挟着两人,两人很快便打出了房屋,从东打到西,从南打到北,一直打到了冷月小筑。
好在吕云澄用的是湛卢剑,而不是破坏力十足的泪痕剑,否则小圣贤庄就可以来一次里里外外的装修了。
正在读书的弟子也无心读书,相互簇拥着过去,观看伏念和吕云澄斗剑。
两人此时已经打到了荷花池内,以花香为武器,以水流为兵刃,招式光明正大,看起来无甚变化,但每一次出剑收剑划出的直线弧线,无不符合天地至理。
斗到兴奋处,还会诵念几句《论语》、《孟子》,或者向几百年后的大诗人们借几首诗歌。
伏念处于主攻,攻势凌厉浩荡、排山倒海。
修为不到家的儒家弟子见此,不免有些得意,有几个甚至在嘲笑吕云澄不思量力。
颜路却越看越心惊。
伏念的攻击虽然如狂风暴雨,无孔不入,但是却偏离了儒家的本心,不仅不能持久,而且还发挥不出效果。
吕云澄只是随手的一挥一环,便能卸去他的剑气。
如果说伏念的剑法是爆发的山洪,吕云澄的剑法就是无边无尽的大海。
身处桑海之地,颜路自然是见过大海、熟悉大海的。
以博大的胸怀包容万物,寓变化于平凡,容无限于实在,就如水之为物,不弃涓滴细流,始能成就浩瀚无际。
小溪潺潺也好,山洪暴发也罢,遇到这浩瀚无际的大海,只能尽数汇入其中。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吕云澄此时就处于“无欲”的状态,无所谓胜、无所谓败、无所谓起、无所谓落、无所谓浮、无所谓沉、无所谓喜、无所为恶。
伏念的攻击越是狂暴,吕云澄越显得风轻云淡,潇洒淡然。
哪怕伏念以圣王剑法操控水流形成牢笼,吕云澄也能轻而易举的破开。
十几招剑法循环往复,无休无止,无穷无尽,强也好,弱也罢,快也好,慢也罢,总之都有应对之策。
“礼!”
伴随着一声爆喝,伏念宝剑一挥,水流凝成一个“礼”字,撞向吕云澄。
吕云澄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且看我这招杀身成仁、义无反顾!”
剑六·改·义无反顾!
风轻云淡的剑气忽然间尽数归于一体,一种凛然的肃杀之意喷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