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自天雄军回朝,就没打算再出外,他已年过半百,再蹉跎下去很可能一事无成。
履历丰富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
枢密副使、参知政事、集贤相的任期都在两年以下,而且是以罪出外。
乍一看去,很了不起。
实则乏善可陈,或许能骗青史,却骗不了自己。
随驾亲征澶州,貌似是最光辉的一页。
其实,李继隆在黄河以北阵斩萧达揽时,他寇准和赵恒还在黄河以南吹冷风,一滴血都没见到。
李继隆居首功。
李延渥如定海神针般坚守瀛州,战到几度失联,力保国门不失。
而萧绰、耶律隆绪的亲征压力全在王钦若和孙全照身上,半数契丹主力被拖在天雄军,逼其分兵澶州,主将萧达揽遂亡于阵前。
他寇准随驾入住澶州,又做了什么?
每日黄昏痛饮,讴歌谐谑,喧哗达旦。
这是诸葛武侯重生,摆空城计,吓得契丹求和?
他寇准没脸这样想,一心再出过硬政绩。
王钦若今日之宠幸,实乃昔日天雄军城下血汗铸就,也为南人从政开了一扇天窗。
他寇准为什么不能?
但他寇准三次出外,均得赵光义、赵恒这对父子金口差评,语气、用词一次比一次严厉。
“雀鼠尚知人意,况人乎?”
“寇准以国家爵赏过求虚誉,无大臣体,罢其重柄,庶保终吉也。”
“执政之地,百僚具瞻,品藻拟伦,当务公共,轻诺寡信,怨是用长,不可不戒也。寇准之居相位,多致人言,岂不由此?”
他寇准最大的毛病就是把国事当成私事,擅长以胥吏左右京朝官仕途,即:弄权。
但这天下姓赵,不姓寇。
中书吏房胥吏苏允淑奉旨淘汰年高选人,凡七十以上,授散官。其时,唐州团练判官掌宣年方三十五,被苏允淑夹带在高年辈中奏名,黜为唐州司马。
时任崇仪副使王得一(道士、实是立赵恒为皇太子的最大推手)因善医术受赵光义信赖,经常出入禁中,奏与赵光义知。
赵光义遂召掌宣觐见,亲问其遭抑之故,后又命御史台收押苏允淑鞫问,以免偏听偏信。
可苏允淑却在押送御史台的路上,回家看了看,并畏罪自刎。
赵光义心中骇然无以复加:因掌宣自言不为寇准所喜,而与苏允淑无怨。
他寇准先以参知政事凌驾于吕端之上、视张洎、李昌龄如奴仆,后又以次相凌驾于首相毕士安之上,底气何在?
吏治!
以小博大,注定走不了正常程序。
有胥吏居中上下其手,又是另外一说。
于是,胥吏寄身寇准行事,不看磨勘之资、不依例簿,仅凭寇准喜好定京朝官进退,尽情享受权力带来的便利。
他寇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大言不惭的为所作所为辩解:“宰相所以器百官,若用例,非所谓进贤、退不肖也……”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改知天雄军仍然不知悔改,私给装钱于过境的振武军士和契丹使臣,并上疏请功。
再次印证张齐贤所作评语:准轻脱,好取声誉,不可不察。
赵恒因此对王旦等人大发感慨:“寇准好收人情,以求虚誉,卿等今见之矣。”
与其说寇准是百官之首,不如说寇准是胥吏共主。
二者目标一致,渴望打破现有的官僚体系、法律规则行事,固然高效,但绝大多数的成果却只是一时之快。
……
所以,刘纬不看好赵恒以寇准整治三司吏治之举,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再说,三司那是什么地方?
相当于后世的发改委、国资委、财政部、税务局、民政部、自然资源部、林业局以及盐茶酒铁专卖、畜牧、农场、建设兵团等等,涉及衣食住行用等方方面面,既负责统筹,又负责执行。
跑官、要官去中书。
跑钱、要钱去三司。
两者职能,有太多太多的重复。
早在太平兴国五年,赵光义就曾因跑钱、要钱于三司一事,黜落一大批重臣、亲王属官,驸马都尉王承衍、石保吉、魏咸信也遭罚俸一年,并有诏:自今文武职官不得辄入三司公署、不得以书札往来请托公事。门吏谨察之,违者以告。
平心而论,赵恒率百官谒亳州太清宫确实是整治三司吏治的最好时机。
届时,中书、三司等要害部门均会随驾,以行在某某司称之,即:两套行政体系同时运作。
就算京师三司各部停摆个十来天,也不会引起大的波动。
而且三司近来的敛财速度入不敷出,左藏库再向内藏库借钱五十万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翻不起大浪。
但刘纬不认为赵恒、寇准、林特有自我革命这个魄力,想马儿跑,还想马儿不吃草,怎么可能?面对寇准垂询,他总是支支吾吾,每一句话都有两种可能性,圆滑之道,炉火纯青。
……
大中祥符七年正旦,安静而又祥和。
因为七皇子的诞生,契丹贺承天节使、贺正旦使给予国信所前所未有的理解和支持,在商讨七皇子年中周岁礼时,也是一副“客随主便”任人宰割的模样。
有识之士,不喜反忧,请立太子之声,日益高涨。
这一次,刘纬随大流,泯然于众。
萧啜不踏上归途,临行前夜哭肿了双眼。
刘纬及李四娘等妻妾的馈赠均是一式三份,共计四十九车,仅比赵恒所赐少了一车,再次坐实刘半城之名。
礼物清单最终递至赵恒案头,由内藏库给钱勾销。
因为臣子无权私结契丹,所赠、所受均属国礼范畴,个人无权处置,强如寇准也曾因私给装钱于过境契丹使臣而遭中书出面训斥。
可赵恒看过清单之后,一叹三摇头,昧着良心添了个“讫”字,便交由国信司存档,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