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绪怒气忽消,哭笑不得:“刘使激怒朕,是想套话?”
刘纬一脸天真纯良,“外臣从未有过此想,本以为北朝皇帝陛下不至于同一童子较劲。”
“刘使既以射天狼为己任,何必再以童子之身自欺欺人?”耶律隆绪轻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当有取舍。”
“不瞒北朝皇帝陛下,外臣已有悔意……”刘纬道。
“赐茶!”耶律隆绪展颜一笑。
“纸上得来终觉浅,少壮?夫?始成,请北朝皇帝陛下容外臣言尽。”刘纬微微一顿又道,“外臣不悔壮志,悔得是想当然,自澶州一路走来方醒悟,不论南北胜败几何,兴也好,亡也罢,苦的终究是百姓。”
“刘使的感慨多了点,随侍南朝皇帝也这样?”耶律隆绪冷嘲热讽。
“外臣何德何能?胆敢试图感化北朝皇帝陛下?在北朝皇帝陛下眼里,河北再怎么生灵涂炭,再怎么伏尸遍野,都是蜉蝣般的微末小事,但北朝皇帝陛下也不能否认,那一具具被野狗啃食、被黑鸦啄食的残尸……是河北幸存百姓做梦都想再见的人。”刘纬声声泣血。
“好一副悲天悯人情怀,可惜晚生五十年,没能见到周世宗如何夺我契丹关南,没能见到南朝太宗如何荼毒我契丹幽州,哪一次不是生灵涂炭?子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要说幽州乃南朝故土,那是石晋酬我契丹鼎力之功,是我契丹大好男儿以血肉之躯置换而来!”耶律隆绪忽然自信一笑,“真想讨回,也不是不可以,但名不正,则言不顺,请南朝皇帝先还天下于周世宗子孙。”
“北朝皇帝陛下雄才大略,外臣望尘莫及。”刘纬无功而返,自找台阶下,“但外臣很好奇,以北朝皇帝陛下的雄才大略,竟不知已陷囹圄之险?”
“刘使真是贼心不死,就不怕朕施以反间?”耶律隆绪促狭一笑,“我契丹仅在澶州、瀛州、天雄军三城发力,余下诸城哪一个不是明哲保身?哪一个不是龟缩不出?哪一个不是在等我契丹与南朝皇帝一决雌雄?真要说默契,数不胜数!”
刘纬心平气和道:“敢问北朝皇帝陛下,若南北异地而处,北朝能有这份默契?与其说是默契,不如说是敬畏!敬畏国之四纬、礼义廉耻!敬畏人之本分、君君臣臣!即便困兽犹斗、走投无路也会有所坚持。北朝有吗?外臣认为没有,北朝更看重刀剑,刀剑越利,敬畏越淡。譬如此次阵前顿兵,响应者寥寥,当发现王命亦在可违之内,下一次刀锋所向是谁?”
“刘使不能因王继忠降我契丹,就认为整个河北尽是南朝贰臣,也不能因我契丹在澶州、天雄军些许失当,继而否认我契丹以和为贵之心。”耶律隆绪幽幽一叹,“刘使不厘实务,亦不涉议盟一事,朕之所以说这么多,是一尽地主之谊,也请刘使谨守为客之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外臣以为北朝皇帝陛下入夜相召是为国事,虽口不择言,但尽出于心,请北朝皇帝陛下恕罪。”刘纬起身作揖。
“朕不信有少年天成,所以渴望一见。”耶律隆绪道。
“既非国事,两军大动干戈之际,也不宜谈论风月,外臣薄有诗名,就赋诗一首,谢北朝皇帝陛下地主之谊。”刘纬诚恳上请。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朕的忍耐有限,说不定会绑刘使在帐外吹一夜寒风,恐致天成凋谢。”耶律隆绪先声夺人。
“北朝皇帝陛下光明磊落,外臣人言轻微,惟有以小道诗词献谢,若犯北朝皇帝陛下天颜,敬请斧正。”刘纬伏案提笔,一气呵成。
“有怀长不释,一语一酸辛。此地暂胡马,终身只宋民。读书成底事,报国是何人。耻见干戈里,荒城梅又春。”
耶律隆绪脸色不好看,但也不至于动怒,阴阳怪气的赞道:“南朝果然人才济济,文能提笔作诗,武可持戈开疆。”
“北朝皇帝陛下此言差矣,外臣这样因河北生灵涂炭而心有不甘的人固然不在少数。但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则衰,一旦南北盟誓约成,定会捐弃私愤、以全国是,希望有生之年能为两地边民握手言欢而赞,非不是吊唁。”
刘纬没什么拿得出手,耶律隆绪又不容他蛊惑人心,便又试一词,并以身疲为由告退,回到毡帐,见曹利用等人仍然未归,心中反而踏实许多,昏昏沉沉睡去。
“今日事,何人弄得如此。漫漫白骨蔽川原,恨何日已。关河万里寂无烟,月明空照芦苇。
谩哀痛,无及矣。无情莫问江水。西风落日惨新亭,几人坠泪。战和何者是良筹,扶危但看天意。
只今寂寞薮泽里。岂无人、高卧闾里。试问安危谁寄,定相将、有诏催公起。须信前书言犹未。”
耶律隆绪愁肠百结,一诗一词总得回赐一首才不算失礼,但左右亲近绞尽脑汁所出却是差强人意,真不如引弓射箭来得痛快,煎熬到亥时中,萧绰遣人来请,其寝账就在二十步外,咳嗽声大一点便能串门。
韩德让理所当然在座,韩杞、王继忠也在,半夜劳师动众只能是为议和一事。
耶律隆绪尚未就座便问:“如何?”
“王卿刚来。”萧绰皱眉,“陛下在寝帐见刘纬?”
“他才十岁,孩儿觉得无伤大雅。”耶律隆绪还没坐稳又站了起来。
“陛下多长点心眼,那孩子有些古怪。”萧绰瞥了韩杞一眼,“韩卿说与陛下知。”
韩杞躬身道:“启禀陛下,臣连夜突审俘营,已将那刘纬来历大致厘清,他本是南朝荆湖北路夷陵人,应童子举之前,曾作《圣僧西游记》一书,遂有传闻是李唐玄奘法师轮回转世,他特意作了首佛诤自证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