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则欢需要坐近郊客车回家。一路上风光如画,是她记忆里的乡村。她家所在的村庄三面环山,正在山坳里。这里在古代,是游猎民族生活的地方,故而喜欢临水而居。上山打猎和去江里打鱼都方便,不愁没有食物来源。
可是现在是农耕经济,邻近江边的田地常常受到水患。上面已经研究考察过了,打算将这个村子整体搬迁。因为1998年的那场特大洪水,使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受了淹,甚至做饭的铁锅,都漂在水里。
自从有了这个消息后,村民不敢盖新房,就怕万一搬迁了,钱都砸在里面了。即使房子破了,也只是修补修补。最初,大家对建水电厂的事情还挺期待的。上面派专家来测量,还都挺关注。只是已经测量过三回了,还没动静。就跟狼来了一样,他们也都麻木了。
许则欢一边注视着沿途的青山碧水,一边想起了这些事。她知道,明年全村就要正式搬迁了,回家的时候,一定得嘱咐父母几句。
她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而勤劳的父母还没有回家,估计还在地里忙乎。她知道钥匙通常放在仓房门口的一块砖头下面,就去找。结果一搬开砖头,看到一只潮虫,正慌乱爬走。想来是这段时间,她都不在家,父母自己有钥匙,这把备用钥匙,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
她进屋一看,家里还是年少时熟悉的陈设,电视算是唯一值钱的摆设。连桌椅和柜子,都是从前陈旧的式样。农忙的时候,母亲也没有精力收拾房间,东西堆放得有些乱。只有窗前的那盆灯笼花,开得仍旧欣欣向荣。
很多年了,她一看到别人家的灯笼花,就会想起四十多岁时的母亲。她的母亲显年轻,那时还没得腔隙性脑梗塞,还精力旺盛。
既然她回来了,就一定要趁母亲病情还没发作前,就领她去医院检查,及早用药,避免后来的情况。
她在心里想着,放下自己拎回来的水果和肉。先去水缸里舀了水,开始刷锅。想了想不对,大夏天的,在这屋做饭太热。她家仓房里还垒了一个灶台,专门夏天用的。
她拎了水桶去仓房,果然调料都在那里的锅台上放着。刷干净锅,把排骨焯了,重新炖上。她把锅底填了一灶炕柴火,把周围清理干净。从小就知道,得避免引起火灾。
然后她就戴上草帽,去后园子摘豆角去了。排骨炖豆角最香了,尤其是用农村的大铁锅炖的。即使像她这样厨艺不佳的,也没有什么难度。
许则欢家的后园子很大。会过日子的母亲为了节约空间,还将玉米和豆角混种在一起。这样就省得给豆角插木棍了,豆角秧会顺着玉米杆向上爬,爬得弯弯绕绕的。缺点是,本来玉米就够高的,再加上缠绕着的豆角枝蔓,就更加密不透风,蚊子就特别多。
一进到地里,身影就完全被遮住了。豆角结得不厚,有被掐过的迹象。可能母亲刚刚摘过一茬,油豆角还没有完全长起来。
许则欢正摘着豆角,听到邻居家的园子里,传来聊天的声音。估计是隔壁的张大娘和女儿张萍,也在摘豆角,准备明天去镇上卖菜。
张萍正问她妈:“我刚才看到,老许家的烟囱在冒烟,他家谁回来了?”
“这个点儿,应该是许则欢吧。那两口子恨活,哪次不到快一点了才回家。天天累得跟王八犊子似的,供两孩子上学。有啥用?”
“是呗,听说许则欢在那个单位就是个超编人员,连个编制都没有,工资也不保准。说下岗就下岗!”
“那她妈还挺欣慰的呢。你看,老口子身体都造完了,供完大的,供小的。”张大娘也不以为然。
“妈,你以前还老嫌我学习没有她好。你看,我给你省了多少钱?再说,我念完小学就下来了,现在老后悔了。在家里多干了多少年活?”
“是呗,那时候让你去,你非说看到书就脑袋疼。不过你在家,我是借了不少力。逢年过节的,你那对象还老买了东西看我。咱家活忙的时候,连他家里人都过来干活!”
“妈,那你以后不说我了吧。算明白账了吧,还是有我这样的闺女好。”
“谁说不是呢。”张大娘叹气:“老许家的,就是没福气。”
许则欢听了半天,敢情在宣传农村女孩读书无用论。不过这个观点,在农村还是很普遍的。好在她的父母不这么想,无怨无悔地供他们姐弟俩读书。
她也不想跟这些人说什么。以后会用事实,让他们感受到不一样的。只是,她摘够一顿的豆角就行,往外走的时候,动静还是大了一些。
张萍探头出来,正好看到她,顿时尴尬了:“你,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了?”张大娘问。
“许则欢,她也在园子里……”
“你们说得没错,我爸妈是挺辛苦的,以后我得好好孝顺他们,还得补偿他们……”许则欢一脸歉意地说。
“……”张家母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等许则欢把饭做好,又到园子里摘了些黄瓜柿子,洗完后,在井里压了一桶凉水,镇上了。看爸妈还没回家,她又在屋里划拉了一下脏衣服,连同枕巾被罩,收拾了一大洗衣盆,坐在院里的房山阴凉处,开始呼哧呼哧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