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看着打量自己的老者,一眼瞧出此人非平常良善之辈,黑衣高帽,眼睛细长,面目阴沉,丑陋不堪。
再看他身边站着的两个侍从,显然是虎狼之辈,心中更加了然。
辅国谄媚一笑:“今日能够亲眼目睹道长绝技,荣幸之至。”
无名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辅国现在权势正盛,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他身边的侍从忍不住对着无名暗中怒目。
但无名那双黑白相间的憔悴的眸子后面仿佛藏了一片死海,足以让试图偷窥他内心的外人感到窒息。
他们看了无名一眼,一阵奇异的挥之不去的恐惧便从脚底涌向后背,内心产生莫名寒意。
无名用纤细手指吹散了一排又一排蝴蝶,那些蝴蝶或随着风吹去,或重新聚拢于他的指尖,仿佛这世间再多的喧嚣与热闹也与其无干。
辅国只觉得这年轻人狂放不羁,像极了当年让高力士脱靴的那一位。
他笑着取下腰间的玉佩,径自来到无名面前,将玉佩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这位道长身怀绝技,一看就不是凡人。区区见面礼,不成敬意。”
那两个侍从再也按奈不住,在一边跟着狐假虎威,“尚父抬举你,还不赶紧谢恩?日后跟着尚父保你飞黄腾达,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无名没有正眼看那两个侍从,只是看着辅国忽然轻笑:“大人似乎昨夜没有睡好。”
辅国一怔,慌忙掩饰:“最近公务繁多,难以安睡。”
道士看着辅国外强中干的模样,哑然失笑,低下头凑至辅国耳边,轻声道:“鞭打过小妾的手还在疼吧?幽魂盘踞于兴庆宫,是由于冤念过于强烈所致,就如同莲花服侍大人多年,一旦被弃自然就会悲愤难平,魂萦于世。”
辅国大惊,像是身上衣服被剥了去,一阵惶恐,马上变脸:“你胡说什么?”
无名继续笑道:“把莲花的尸体从梅树下挖出,找个地方妥善处置了吧,否则她会在你的府上纠缠不休。”
辅国愣在那里,“不要危言耸听。本官从来不信这种邪说。“
无名冷笑:“呵呵,是么,那么今晚,你就等着瞧吧。”
说完,人已经不见了。
辅国愣在那里,等他反应过来冲到窗前的时候,无名已经消失在街市的茫茫人流之中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
晚上,辅国还在床上辗转反侧,莲花的阴影还笼罩在他的心头。偶尔一声虫鸣,都会让他心惊。
窗外疏影斑驳,竹叶在寒风中飒飒作响。
雪地里的月色太明亮,屋内的熏香又太过香浓,这些都让他了无睡意。
他睁着眼睛,盯着夜色中的虚无处,忽然倍感凄凉,卑贱的莲花忽然在他心中变得可怜可亲起来。
“就算大人辞官回家,一无所有,奴婢也要服侍大人终身,不离不弃。“昔日莲花那句笨拙的表白又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是在他初握兵权的那一夜,所有的妻妾向他道贺时,莲花说的格格不入的一句话。
我李辅国就算死也不会白白交出兵权解甲归田的!
初登荣极,这个贱人就说出来这么不吉利的话,实在让人败兴。
因为恼怒,莲花的脸上狠狠挨了一记耳光。
但是此刻想来,这个愚钝的女子何尝不是对自己一片真心呢?
或许某日我真的众叛亲离,那群妻妾哪个会甘心随我去死?
辅国想到这些,渐渐觉得懊悔,莲花是在他入东宫侍太子李亨时为人所赠,那时候他不过是一名卑微的宦官。
从小小的宦官一直走到今天,她似乎也没有犯下什么过错,想到这儿,他不由得低低叹息一声:莲花阿———
这声长叹似乎发自肺腑,当年我也曾经向你说过自己辛酸坎坷的过往,你也曾经在夜里陪我默默流泪。
就算这次我太过苛酷,你又何苦以死相争呢。不知道为什么,辅国今夜变得格外惆怅多情。
他因为貌丑,普通女子都嫌弃,再加上身为宦官,本性更加扭曲,更加不肯相信身边女子哪个对他会有真心。
这时,窗外忽然响起了女子的抽泣声。
半夜三更,冷寂漆黑的府内会有谁在哭泣呢?
随着女子的哭泣,风声越发凄厉,寒气侵入室内,辅国忽然觉得脊背发凉,裹紧被子竖起耳朵细听。
“大人,你真的还牵挂着莲花么?”
辅国一惊,向外面看去,月色洁白可爱,并无诡异之处。刚要闭眼细听,赫然看到床前趋附着一个白色身影,当即吓得汗毛倒竖,血管几乎崩裂,他缩起身子战兢兢的问道:“莲花,是你么?“
那白色身影缓缓抬起头,露出皎洁的一张素脸,脸上还挂着泪痕,“大人,莲花舍不得去。“
那个道士说得没错,莲花一定会在夜里出现。
只是,现在与之相对,那张脸庞虽然惨白,但并不十分可怖,相反叫人生怜。
辅国不禁悲从中来,“莲花你还是原谅我罢!人鬼殊途,你我如何能够相守呢?“暗自心想,莫非真的被那个鬼道士说中了,莲花的怨灵会纠缠于此,夜夜不休?
莲花看到辅国眼中的退缩,显然很受伤害,哽咽道:妾身已经化作黄泉路上的幽魂,大人还是不肯给我真心么?奴婢真的伤心,伤心——— 说着,莲花伏在地上哭泣了很久。
莲花忘了,辅国本来就是一个阉人,心理严重扭曲,男女之情已是奢望,只有权欲才能让他严重失衡的心理得到些许安慰。
幻想和这样的人天长地久无异于飞蛾扑火,自食恶果。这女人太多情,想用自己的深情来温暖软化身边的男人,根本不知道他早已经禽兽不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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