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后娘娘,婢子服侍您更衣吧。”
纱帘内,芳郁对婉妍道。
婉妍环顾四周,这是她在天璇殿,有意识度过的第一晚。
昨晚她重伤昏迷,怎么来的无垢圣殿都不知道。
今日婉妍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床塌,距离净释伽阑的床塌那么近,不过十几步远。
透过纱帘,婉妍都可以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
而此时,帘内摇摇曳曳的烛火,将婉妍的身形,完完整整得记录在了纱帘之上。
“不必了。”婉妍直接合衣上床。
芳郁也不多说多问,微笑着去取一座座灯台。
婉妍忽而开口问道:
“你和云姑是母女二人吧。”
芳郁一愣,连忙道:“尊后娘娘好眼力,我们确实是母子二人。”
芳郁想问婉妍,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最终再好奇也没有多嘴,婉妍却自顾自道:
“你和你母亲,眉眼可真像。
与母亲生得像,可是好事,尤其母亲还是美人。”
芳郁知道,婉妍不是在说她们母女,而是想念自己的母亲了。
她正想开解两句,就听婉妍又问道:
“你们在天璇殿很久了吗?”
芳郁道:“回娘娘的话,我母亲是一百零九世尊后的陪嫁丫头,跟着先尊后娘娘从淳于府来的。”
原来是淳于府的人……
婉妍想起了姐姐姐夫,想起了下落不明的小外甥,心又沉了几分,但看着芳郁的眼神,冷意消退了几分。
“那这么说来,你们母女二人,都是净释伽阑信得过的人?”
“承蒙尊上信任,我们母女才能来服侍娘娘。”芳郁没有否认,笑容却有了苦涩。
“实际上,从前圣尊卷土重来以后,尊上在殿内的地位岌岌可危。
娘娘,请恕婢子说句托大的话,如今尊上真正还能用、还敢用的下人,也就我和母亲二人了。
所以尊上才让我们来服侍您。
仁青圣殿那边,也给您派了许多服侍的人,但都被尊上挡在了无垢圣殿外。”
芳郁抱着三座灯台,手已经有些微微颤抖了,她却仍是站着不动。
见婉妍没有答话,芳郁犹豫再三,还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破釜沉舟道:
“娘娘,婢子本不该多嘴,但婢子实在想说:娘娘,您在无垢圣殿中,可以毫无忧虑地生活。
尊上知道,这里早晚是您的家,所以早就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将所有的阴谋和危险,都挡在了殿门外。
能入无垢圣殿的人,一定是尊上信任的人,才敢放到您的身边。
尊上一片苦心,还望娘娘明鉴!”
芳郁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地上影子的轮廓,有些微微的抖动。
世人都说,沙华是世界上最自负、心胸最狭窄、最喜怒无常的存在。
她很怕,怕自己说错一个字,下一秒婉妍就要了她的命。
但就算怕,芳郁也还是要说。
这整整一天,就是他们这些下人,都被净释伽阑和婉妍之间的气压,压得要窒息。
她不敢想象,尊上的心情,该是怎样的痛苦。
他,明明那么盼着她来,苦苦等了十几年。
等来的却是互相折磨。
就算净释伽阑和婉妍之间的仇恨、无情和冷漠,有许多都是装给仁青圣殿看的。
但是,婉妍不会被这些做戏,伤到分毫,因为不论净释伽阑对她的冷酷无情是真是假,她都根本不在乎。
可是净释伽阑,他真的会被婉妍那些,比刀子还冷还伤人的言语和态度,伤得体无完肤。
一天下来,就是芳郁都看不下去了,明知自己人微言轻,宁可顶着被诛杀的风险,还是为她的真神开了口。
然而,出乎芳郁意料的是,婉妍并没有暴怒,只是冷冷道:
“可是,他才是这圣殿里,最大的阴谋和危险。”
说完,婉妍紧接着不由分说道:“出去吧,我乏了。”
芳郁不敢多言,对着婉妍行了个礼,就转身出去了。
灯火离去后,就只剩下皎月如纱,白纱似月,纠葛成牢,将所有的凄冷和孤独,都困死其中,再无一丝人气。
婉妍抱着被子,却没有感到丝毫温暖,后脑勺下的石枕,枕起来更是犹如刑具般煎熬。
在被夜吞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困意后,婉妍干脆翻身而起,靠在床塌上,双目空空地发呆,像是背负着一切,在和世界对峙。
那一刻,婉妍卸下了所有,让她看起来镇定自若、游刃有余的粉饰。
或是冷漠、桀骜、愤世嫉俗,或是忍让、顺从、逆来顺受。
整整一天,婉妍在不同人的面前,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处心积虑算计着人心。
可此时此刻,婉妍心里,就只有八个字。
不知所措,前途渺茫。
婉妍不知道,月色将她的身影放大,完完整整投影在纱帘之上,清晰得甚至能看见她的睫毛。
银色的月光中,挖空出一个黑色的人影,就好像幕布之后,看着光鲜艳丽,实则没了主人,一动都不能动的皮影,看起来别提有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