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如今笙郎的身子实在太差了,不想等到有一天他真的不在了,我才懊悔,他待我那样好,好得毫无保留,我却连他最后的心愿都没实现。
所以,这场大婚,既是圆了笙郎的心愿,也了却了那桩荒唐的婚事,可以说两全其美。”
婉妍把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却算错了两件事。
第一件,容谨不愿意成亲。
清晨,一切准备就绪的亡生大殿,唯独等不来新郎。
容谨倚在床边,无论婉妍怎么劝说,容谨就是不愿意换喜服。
“婴婴,我所说的想要你为我穿一次嫁衣,就只是我怕自己等不到你成亲那一日,想要看你穿一次嫁衣。
就只是……想要看你穿一次嫁衣。”
婉妍身着粗布红衣,眉眼具是明艳,她不解道:
“可是笙郎你等到这一日了,我真正为你穿了嫁衣。”
容谨急得连连摇头,猛地咳嗽起来,婉妍连忙扑过去,一边给容谨递水,一边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在咳嗽声中,容谨断断续续着,艰难地拼出了一句话。
“可是……可是我真的、真的不愿与你成亲……”
最是人间温润三月风的容谨,居然把话说得这么直接,足见是真的着急了。
婉妍给容谨拍后背的动作渐渐停了,看着容谨怔住了。
此时在婉妍心中,并没有自作多情的难堪,就只有愧疚。
这是容谨最后的心愿了,她居然还会错意,惹容谨着急了。
就在婉妍手忙脚乱,不知如何补救时,容谨看着婉妍的目光,一点点痴了。
那一刻,看着面前一袭红衣,手足无措得宛如犯错孩童般的婉妍,容谨眼眶一寸深、一寸红。
他仿佛回到了那年盛夏,蜀州园林的湖心亭,刚从地缝里被捡出来的他,坐在轮椅之上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偷这世界一缕清风。
人间是生动的、斑斓的,他是死寂的、黯淡的。
他本该永远是这人间的旁观者,可她,她带着全世界的光,闯入他的世界。
而他,从一开始,就只能看见光。
容谨枯槁而凹陷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他看着婉妍的方向,无厘头地问道:
“婴婴,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婉妍对这请求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乖乖坐在容谨面前一动不动。
容谨淡淡笑着,如枯柴般的手,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落在婉妍的脸上。
之后,容谨的手在婉妍的脸上,一寸寸地移动着,将婉妍的脸颊、眼睛、额头、鼻子、下巴、嘴唇,全都仔仔细细抚过,仔细到好似要数清婉妍脸上有多少毛孔。
在婉妍不解的目光中,容谨倏尔展颜,露出他这一生,最温柔的笑意。
“我的婴婴,原来生得这么好看。”
婉妍更奇怪了,但还没来得及问,容谨已经又无厘头地问道:
“婴婴,你可知我为何最喜欢你穿红色?”
婉妍摇了摇头。
容谨的手落在婉妍的手臂上,落在她大红色的嫁衣上。
他淡淡笑着,“我之前同你说过,在我出生时,母亲曾用蜡烛熏我的双目。
虽然没有熏盲,但从此我的眼前,便只有一片模糊,万事万物在我眼前,都是一片白茫茫。
我所能看清的,就只有光。
所以,遇到你之前,我最喜欢看夕阳。
所以,遇到你之后,我最喜欢看你。
特别是身穿红衣的你,我总是能看得格外清晰,总是能一眼看到你来了,能更清楚地感知你的动作,甚至有几次,我都要看清你的脸了。
正是因此,我才想让你为我穿一次嫁衣。
我知道嫁衣是最明艳的红色,我想在我最后一次见你时,如果你穿着红嫁衣,我是不是就可以看清你的脸了……”
“婴婴,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我真的很想很想,见你一面。”
在容谨的面前,婉妍睁圆了双眼,不可思议道:“笙郎,你为何从来不告诉我,你的眼睛居然伤得这么严重!
你若是早告诉我,我一定带你遍访天下名医,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
婉妍说着说着,渐渐哽咽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与你相处这么久,居然从来没有发现你是看不到的……都是我不好,笙郎,都是我不好……
你居然一直是看不见的,你居然从未见过这世界……对不起笙郎……”
婉妍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听不见。
自从那日管府大劫之后,婉妍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彻底流感,却在今日彻底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