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父母心头肉,沦落河边伶仃草。
“往前一步,身子放低些。”蘅笠压着声音,无厘头地说道。
蘅笠前面的男孩没想到会有人和自己说话,羸弱的小身板微微一怔,却没有任何行动。
蘅笠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按我说的做。”
这是一个凛然陌生,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的声音,但孩子却分明从中,听出了让人信服的善意,身体不由自主就照做了命令,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立刻就减少了不少,整块石料几乎都由蘅笠扛着。
孩子跟着蘅笠轻轻松松就将木料送到了河边,放下石料后,蘅笠一言不发地转身又往回走。
男孩赶忙小跑着追上蘅笠,用黑得看不出颜色的小手扯住蘅笠的衣角,头都不敢抬,声音细若蚊足说道:“大哥哥,谢谢你。”
这半大的孩童,本该在学堂里认真读书,在家享受父慈母爱,却被掠到这里,就像一块石料一样,倾其人生的全部,为河堤奠基,为狗官的乌纱帽牺牲。
蘅笠心中实在不忍,伸手揉了揉他头发脏得根根分明的小脑袋,柔声说道:“一会你还像方才一样,明白吗?”
男孩终于抬起了头,声音提高了不少:“那你会很累的。”
蘅笠嘴角微微扬起,笑得淡而温和:“我不会累的。”
这大哥哥笑起来可真是太好看了。明明只是淡淡一抹笑颜,却可以柔化他棱角分明的面颊,融化他脸上浮着的寒霜,让人无理由地信服。
传闻中的那些好厉害好厉害的天神,会不会就像这位大哥哥一样,天生就有让人信服的能力。
男孩仰望着蘅笠,脑中胡乱地想着,死气沉沉的眼中掠过一丝光芒。
还没等男孩再说话,一个监工就张牙舞爪挥舞着皮鞭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对着二人高高扬起了皮鞭,大声怒斥道:“你们两个懒鬼!居然还在聊天偷懒?!天天吃得最多,干得最少,真是垃圾!”
监工说话间,皮鞭便要落了下来。蘅笠一把将男孩的肩膀揽过,皮鞭“啪”的一声脆响,准准落在了蘅笠后背,光是听这声音便知这五大三粗的监工,真是尽职敬业地铆足了吃奶的劲。
然而挨了这狠狠的一鞭,蘅笠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毫的波动,就像被蚊子腿踢了一脚一般,径直从监工旁边走过,身姿挺拔如松,根本没有抬头看他哪怕一眼。
“喂!你这混蛋!我同你说话你是聋了吗?”监工见蘅笠这副平静的样子顿时恼羞成怒,大喊着冲了过来,手里的皮鞭又狠狠挥舞了几下,带来一阵撕裂空气的声响。
这力度极重的几鞭子落在蘅笠的后背,瞬间把蘅笠整洁的布衣抽出了一个口子,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通红的皮肤。
可蘅笠仍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俊朗的面孔像是一尊高不可攀的冰雕,对监工的谩骂充耳不闻,连皱一下眉头都不愿施舍。
“你这个畜生!我在和你说话!你给我回话!回话!回话!”得不到任何回应的监工疯了似的吼叫着,皮鞭一下又一下,接连狠狠抽在蘅笠的后背。
然而不论这监工如何谩骂着,如何狠狠抽打着,蘅笠平静淡然的神态始终没有一丁点的变化,也没有出一声,带着男孩走到的石料堆边,搬起一块石料就又往河边去了。
明明看起来是蘅笠任监工抽打,连还手都没有。但不论是谁看,都是一副监工狠狠抽打着自己的尊严,把自己的脸面抽地粉碎的场面。
内心的高贵从不用鲜衣怒马、腰缠万贯来衬托,往往只需要一个平静如水的眼神,就能让那些试图用身外之物打造出高贵外壳之人,觉得自己的灵魂真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监工因为鞭子而获得的骄傲,被一言不发的蘅笠击成了一地碎渣,跟着蘅笠一路叫嚣地大骂,一路拼命抽打着蘅笠,鞭子就像一道飓风一样紧紧跟着蘅笠。
可无论他如何挑衅与殴打,别说得到蘅笠的一句话,就连个眼神都没有。
跟着蘅笠搬运了四五个来回后,监工骂得口干舌燥,打得胳膊酸痛,却仍旧没能获得皮鞭下的屈服,只得又破口大骂了几句,悻悻地走了。
蘅笠见男孩也休整地差不多,便又去帮着几位老翁和另外的孩子们搬运,以一己之力承担了近半数的工作量。
到下午时,哪怕是身体素质优秀如蘅笠,也因为片刻不停的高强度劳作而累得喘息加重,一向干净的脸也蹭上了不少泥土,发间的汗珠不停地往眼里流,刺得双目生疼也腾不出手来擦一下汗。
而才来了一个下午的蘅笠,已然成为所有监工的眼钉肉刺,获得了他们团结一致的特殊照顾,后背的鞭子就没停过,衣服已经被皮鞭抽出了好几条巨大的裂口,可以清楚地看见后背上一条条又深又长的伤口交错纵横着,带着盐分的汗珠涌入伤口中,刺激得本就斑驳的伤口愈加触目惊心,又与渗出的鲜血共同混成一道道水流顺着脊背流了下去。
然而就是狼狈成了这样,蘅笠的神态却仍旧分毫不曾改变的淡然又冷静,慈悲众生又目空一切。
在天色将黑的时候,工作了整整四个时辰的河工们,终于得到了一刻钟的时间来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