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班时间, 咖啡馆的人越聚越多,夕阳从透过脏兮兮的窗子射入一抹昏老的光线,在小圆桌投出不明显的光影, 恰将它斜着切成了两半。
像极了星球的昼夜分界线。
白翎望了望天色, 傍晚的太阳如同盐渍过的蛋黄,亮着血红的荧光, 让他眯起了眼。
也不知道郁沉在做什么。
离断药已经过去12小时, 这个时间段, 应该恢复视力了。或许, 对方此时此刻也在透过花房玻璃的洞,观赏海上的落日。
白翎忽然涌起回去的欲.望。
不仅出于念想,也有担忧的成分。他没忘记啄木鸟医生的提醒, 断药之后会产生嗜睡、饥饿、回归原始等副作用,虽然不明白究竟怎么个“原始”法,回去看着总没错。
白翎拿起外套, 搭在手臂上, 朝团长淡然点头:“既然已经达成一致, 我就先走了, 家中还有点事。”
话语流出得如此自然, 提起“家”时, 没有半分犹豫。
无形中,在他的心里, 人鱼寝宫那处在皇宫地图上没有标注的灰区,已经挂上了明亮的符号。
服务员过来结账, 白翎的义肢腿从高脚凳落地, 刹那间, 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 身后的食客们爆发出一阵喧闹:
“瑞科医药太无耻了!”
原来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访谈节目,请来的嘉宾,均为瑞科医药的前受害者。他们情绪激动地倾诉着:
“吃了瑞科的药,我父亲失去了行为能力,成了彻头彻尾的植物人。我们要求赔偿,上诉了4次,每次都被以证据不足驳回。”
“瑞科的公司管理说,他们宁愿花上千万请律师团,也不会赔给我们一分钱。”
“我倒是收到了部分赔款,但他们故意把钱换成钢镚,派人过来一把一把往我身上砸,骂我是贪财鬼,死后会下地狱。”
白翎目光冷然,翕动着薄唇:“该下地狱的是那群贵族。”
团长望向窗外:“他们好像在组织游行。”
海眠投毒事件其实可大可小。按照从前的惯例,很快就会被瑞科医药花重金压下去。
但这一次却截然不同。
这个物资短缺的寒冬似乎太过压抑,星网上贵族们吃喝玩乐的视频又太过刺眼。海眠投毒,不小心撕破了暴君政府粉饰的太平,成了点燃众人怒火的引线。许多人其实没听过瑞科医药,但只要知道它的背后是操弄资本的大贵族,便义愤填膺地加入了声讨队伍。
白翎和团长走出咖啡馆,深入骨髓的寒冷像一只无形的巨掌压过来,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冷而殷红的恒星正在沉入地平线,在冰冻海水的映照下,反射出哈哈镜一般的扭曲光晕,庞大且俯视着,将游行的队伍披上一层洗不掉的血色。
白翎心里无端升起一股不安。
游行抗议在新帝国一向是被禁止的。
即便大家默契绕开了法令,没有举牌子,没有喊口号,只是不断像沙丁鱼的游群一样将队伍膨胀壮大,依旧会引起当局的注意。
前世里,曾经多次发生过游行人群被扫射的血腥事件。
白翎那时候在野星,透过屏幕看着尚觉得触目惊心。此时此刻,更加不愿意类似事件发生在眼前。
他深呼着气息,口鼻间喷出白色的雾气,裹着冰渣的海风吹得白发如霜雪般凌立。他毅然决然顶着大风,穿过川流的车辆,跑到对面融入了人群。
仿佛一只雁子,归入北飞的雁群。
身后有人靠近,团长也跟了过来:“多一个人,多份力量。”
接下来,他们沿着海岸大道前行,从上空看,恍如一条沉默而病疴的游龙,向着中央广场的雕塑走去。
雕塑母亲依旧高耸矗立,左手提灯,右手剑指远方。
但人们很快发现,在剑尖所指的方向,落日翻滚云海下有东西在不和谐地穿梭。那是一整队漆黑无比的海空两用舰,墨鱼色的金属涂装,在红日落海的背景下极为明显。
它们浩浩荡荡朝着大陆飞驰,给天空增加了拖延的污点,声势浩大,如蝗虫过境一般。
团长张了张嘴,显然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那都是些什么?”
白翎灰色的瞳仁缓缓眯起:“剑鱼大公的私人舰队。”
估计,是打着给暴君庆祝生日的旗号来的。
毕竟生日宴会就在这周末。
果然,在他们的注视中,领头的四艘克米尼级大型护送舰转向了皇宫塔方向。但剩下的舰队,却如同蚂蚁搬家般分散开,降落到各处。
至于降落的具体位置,他们很快将在广场上见证。
在雕塑脚下的广阔空地,一艘外形崎岖的黑色舰船打开舱头,仿佛安康鱼吞噬鱼虾一样,将上下两张镶着锯齿的舱唇张开,从里面吐出一辆接着一辆的高粒子攻击装甲车。
笔直坚硬的枪筒转过来,对准了沉默的人民。
装甲11号用扩音器喊:“禁止聚集!禁止抗议!禁止反抗当局!”
帝国法律规定,在各封地公爵认为君主有受到威胁的可能时,有权出兵帮助君主驱逐“暴民”。
但11号透过望远镜看过去,眼前的这些“暴民”由下班的白领,工人,学生,和小摊贩组成,手无寸铁,一言不发,脸上却挂着骇人的愤怒。
11号知道,只要没人喊出“反对”的口号,他就没法找借口开炮。
一时间,装甲军和“暴民”们形成了相对静止,互相在沉默中彼此对抗。
但这种情况无法持续下去,因为驻扎在首都星的各星际盟媒体们已经闻风而动。
他们派了飞车在广场附近的上空盘旋,并洒下了一大群长着小翅膀的微型摄像机,伴随着嗡嗡的响声,蜜蜂采蜜般散落进人群。
转播车里的记者们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