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大周朝,在五十年前就已开始走下坡路。当时的临安府人钱谧抓住朝廷在北方抗击鞑子的机会,联合数家江南世族,以反抗朝廷横征暴敛为由,举兵起义,才有了现今割据江南的吴越国。
“若能换一番天地,当也不是坏事。”江先生幽幽地说道。
杜明心点了点头,没有应声。她的这位先生没有如小民那般,对朝廷的敬畏之心,言谈间常常流露出诸如此类大逆不道的想法。由于她前世得窥先机,自然不觉得江先生这样的念头有什么不妥之处,师徒二人倒是颇为谈得来。
到了杜明心及笄那一日,二老爷总算还知道遮几分丑,遣人送来些头面首饰衣料等物。又专门另备礼物,答谢江先生这两年照顾教养杜明心的恩情。
时光匆匆,又是两年过去,杜明心已是将及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再不复当年嵩山下小姑娘的娇憨。
世事与前世一般无二,陈元泰于这一年九月打进了京城。宫城陷落前,大周长庆帝被身边伺候的人刺死,一群宫女太监打开宫门,向陈元泰献上长庆帝首级。至此,延续了二百六十多年的大周帝祚就此告终。
十月,陈元泰在乾清宫登基称帝,建立燕朝,封嫡妻邓氏为皇后,邓氏所出之子陈峻为太子。从龙有功者皆有封赏,其中获爵最高者乃是陈元泰的义子陈希,开府建牙,是为晋王。
邸报传到水清苑时,杜明心正收拾好了东西,要向江先生辞行。
“……原本想就此赖在先生身边,服侍您一辈子,”杜明心的脸上难得显现出几分颓色,“可父命难违,我再争辩,一顶忤逆的帽子便要扣下来……”
杜明心说的是真心话。这四年来,她在江先生身边体会了两辈子都没有体会过的温暖和关爱。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江先生是老师还是母亲。
她无数次想过,要向父亲提出留在水清苑,甚至愿意放弃去寻找前世自己横死的秘密。可今生依旧,大伯父邀请父亲去京城谋划官职的信中,再三言明要将杜明心带去。
话说到后来,杜明心眼角已带了盈盈水光。江先生有些不忍,走到她身旁,揽着她的肩头说道:“这话便有些傻了,你哪里能一辈子陪着我?不要嫁人了么?”
杜明心哽咽地说道:“您也没有嫁人,我瞧着比多数高门大户里的太太奶奶们都好得多呢……”
呵,好得多么……江先生嘴角轻笑,她伸手帮杜明心理了理并不凌乱的发鬓,心里明白她是有些怕了。
朝夕相处这么久,江先生很清楚杜明心藏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牵涉到了她的性命。看着原本豁达开朗的女孩子哭成这个样子,江先生十分不忍。话出口的瞬间,她便有些后悔,可终究还是说了出来:“那我收拾东西,和你一道去京城,等你安顿下来,我再回来,好不好?”
言语里带着几分溺爱,如同母亲在细语安抚受了惊吓的孩子。
杜明心猛然抬头,眨巴着水盈盈的杏眼,破涕为笑道:“先生莫不是诓我?”
真的要去京城吗?江先生也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可看着杜明心眼中亮闪闪的希冀,她叹了口气,笑道:“既然许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杜明心拿了帕子擦干眼泪,欢喜地笑道:“那我回去跟父亲说,他必定愿意请您和我们同行!”
新朝甫立,黄河两岸地区又多是望风而降的,陈元泰没有大刀阔斧整改官吏,多数都留任了。就连京城里头的勋贵,他也只是拿了两家出头鸟来杀鸡儆猴,其余的只要俯首称臣,陈元泰连爵位都没有给他们撸掉。
所以,若能借江先生与魏国公府拉上关系,二老爷是求之不得的。
“快回去吧!”江先生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催促道,“你父亲定下日子,记得遣人来知会我。”
杜明心点点头,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刚进杜府二门,她便见到满院子忙碌进出的丫鬟婆子,正房里也是一片鸡飞狗跳。
刘姨娘坐在正房堂屋的正位上,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下人们来回请示。她见杜明心撩帘进来,手下一顿,一碗茶便险险洒落出来。
杜明心没有做声,心里却有些纳罕。刘姨娘因为是妾室,心却被二老爷宠得极大。越位卑,越自卑,就越是要拿乔,越是讲究输人不输阵。她今天这样失态,倒是少见得很。
“回来了?”刘姨娘掩饰了下有些慌乱的情绪,故作淡定地坐着说道。
论理,她应该起身向杜明心问好。可这家里的规矩早在二老爷手里乱了套,杜明心也没跟她计较,随口应了声“嗯”。
这时,杜明妍从正房内室走了出来,兴奋地说道:“娘,我在父亲的匣子里找到了这副玉镯,您说拿这个给大伯父家的堂妹做礼物,应该不露怯吧?”
话刚说完,杜明妍便看见坐在堂屋里的杜明心,冷笑道:“你不是不乐意去京城么?怎么又厚着脸皮回来了?该不会是你想留在水清苑,却被江先生给赶回来了吧?”
说完,她自觉得这话说得十分风趣,便捂着嘴笑了起来。
杜明心懒得理她,只问刘姨娘:“父亲呢?”
刘姨娘没有如往常一般给女儿捧场,愣了半晌才答道:“老爷在外院看着人收拾东西。”
杜明心便道:“那我等父亲进来内院,再来请安。”说罢,她也不等刘姨娘应答,便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自打她七岁起,便没有在杜府长住过,故而屋里也没什么东西,崔嬷嬷带着秋林、冬枝两个丫鬟早已收拾妥当了。
杜明心见崔嬷嬷倒是一副欢喜的神色,不由问道:“嬷嬷很想去京城么?”
崔嬷嬷笑道:“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