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开口发声,郭元振便又继续说道:“因此将军大可不必过于忧计当下,蕃主虽然狭量难容,但人间自有圣主乐于赐人生数。但能循道求之,自不会拒之道义之外,如此才配得上应天持符、宣命施教的伟岸。
苦卤咸涩,自有甘泉解渴,沙碛荒芜,岭上却草木生发,父母赐我性命,自然不是为的让我来人间受苦,或困蹇于一时,但极目眺远,此身所在仍是广阔人间!大路通衢之所以人烟鼎盛,便在于可左可右,世上第一等的愚计,便是逼得自己无路可走。
鲲鱼错生在了泥塘,哪怕有心善处,但终究不能相容,彼此都没有罪过,只是造化作弄,终究是要拼出一个你死我活,短见者不知人间复有沧海,但通达者却能化鹏而走,扶摇万里!”
饶是赞婆意志坚定,也不得不承认郭元振一番说辞实在是太有蛊惑性,甚至就连他一时间都忍不住浮想联翩。
但现在最切实的问题终究还是要解决当下的困境,所以赞婆便又暗叹一声,收起思绪,继续检点仓中货品。
几处仓邸游走下来,时间已经到了午后。而这时候,众人也早已经身处在赤岭隘口。早年的赤岭,自是唐蕃对抗的最前线,但如今此处险塞已经尽为大唐所有,并被打造成一座牢固的陇右防线。
一行人待在河源大营中,等待赤岭西侧遣兵前来引护。趁着等待的这段时间里,郭元振再就货品的发运步骤与赞婆进行细致的讨论,同时也涉及到一部分在青海设置榷场的话题。
赞婆此番入唐,所达成的交易量本就不小,当中生出一些波折后,朝廷又加大了一部分输给的货品。这些增加的商货,并不需要噶尔家再提供商品交换,而是作为榷场的租金进行支付。
此前在长安时,朝廷所提出设置的榷场共有四处,一处是位于青海湖泊中的伏龙岛,一处则就是海东的莫离驿。这两处地点,眼下都在大唐控制当中,自然没有什么疑问。海西方面但以商贸为名,向大唐提出请求,便可获准通行于两处。
至于另外两处,一处便是让大唐颇存怨念的山南渴波谷,另一处则就是吐蕃赞普目下正率众驻扎的积石山北麓积鱼城。渴波谷乃是青海中部连接各方的重要通道,榷场设立于此,赞婆也没有什么意见,他在主动提出相关要求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将渴波谷作为一个筹码。
可是积石山北麓的积鱼城,则就让人有些为难了。积鱼城本身就是从青海返回吐蕃本土的重要通道,其所地当积石山区域矿产丰富,且靠近一处重要的资源产地,那就是盐池。而彼处的盐池,也是噶尔家得以控制青海的重要手段。
除了这些本来的意义,更重要的一点是眼下积鱼城并不在噶尔家控制之中。赞普率军亲驻彼处,如果得知此城居然被噶尔家租借给大唐兴建榷场,那可就真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当然,赞婆也明白,大唐在明知青海局势变化的情况下,仍然提出在积鱼城设置榷场,本意自不是为了开展商贸,就是为了羞辱赞普、激化矛盾,并给自己干涉青海寻找一个理由。
尽管相关的话题已经是赞婆在自作主张,但他也不敢在未请示兄长的情况下便答应大唐在积鱼城设置榷场的要求。所以在经过一番商讨后,最终才决定将第四处榷场选择在更加偏南的星宿川。
星宿川在地理位置上更加接近青海那几处盐湖,而且有通道可以迂回沟通黄河九曲。大唐国中虽然不乏产盐地,但在陇边则就有些不足。随着陇边、青海常驻人马越来越多,国中运输成本激增,也需要在当地掌握一个稳定的食盐产地。
而且星宿川的方位距离冲突焦点的积鱼城并不算近,就算是噶尔家真的与国中交战内斗起来,也能通过星宿川继续与大唐进行交易,获得物资的补充。
大唐朝廷在经过一番探讨后,最终也答应了这一位置改变的提议。星宿川位于黄河的源头,已经是处于积石山的西侧,距离大唐军事布置的核心区域海东更有数千里之遥,很难进行实际的军事占有。
但大唐仍然可以沿河道上溯,自黄河九曲进入彼方。唐初攻讨吐谷浑一战,侯君集所部唐军正是循此路线直插吐谷浑腹心之地,大破吐谷浑人马。所以在必要的时候,星宿川也是黄河九曲所驻唐军可以应用的一个军事选择。
而且星宿川距离西康国已经非常的近,此前吐蕃赞普在未经大唐许可授权的情况下便擅自出兵行过西康,已经暴露出大唐在川西与陇南所进行的军事布置并不足以给予吐蕃实际的震慑,自然是要继续进行加码。
即便不考虑军事方面的需求,当大唐商贸影响远覆星宿川之后,无疑也会将唐蕃之间的商贸网络打造的更为周全牢固。跟专重于眼前的积鱼城相比,星宿川无疑是一个更具长线战略经营的目标。
而赞婆主动提议星宿川作为设置榷场的地点,也体现出其人骨子里的那一份悲观,已经不觉得噶尔家还能继续进行如此长线的控制,索性舍弃掉作为当下的变现补充。
有关星宿川设置榷场的事宜,朝廷已经授意陇南的曹仁师与坐镇黄河九曲的薛讷着手布置。而其他位于青海周边的三处,自然就交由此方军政官员进行。
朝廷虽然勾勒出一个大的框架,但榷场能否真正建立起来且发挥作用,仍然要靠此方官员的努力。如今海东方面的军事长官是夫蒙令卿,除了人马调度的军事调整之外,几乎不问外事,因此这件事自然就落在了郭元振的头上。
如果有得选,赞婆是真的不想跟郭元振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