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皇嗣寝苑外仍聚集着众多的禁军甲士,环立于寝苑高墙之外,并不断的有甲士往复巡弋。
虽然没有什么杂乱的人马喧哗声,但在寒风吹拂下,旌旗猎猎作响,甲刀碰撞交鸣,在这寒冬静谧的夜色下,自有一股浓厚的肃杀气氛。
寝苑正殿里,外廊灯火已经熄灭,只在殿中屏风前还燃烧着两根巨烛。皇嗣李旦便侧偎在两根巨烛光影之间,手捧一卷道经,看得入神。
殿中角落里,有四名宫婢各捧日常器物默立在墙边,一名红袍宦者倒提麈尾侧立在皇嗣席外。
因为时下已经到了深冬,门窗都有严封以阻隔寒流,空间的封闭使得殿堂中异常安静,但也并不是完全的没有任何声息,还有皇嗣展开书卷的纸张摩擦声、宫人们压抑的呼吸声、角落里的刻漏水滴声,细听之下,甚至还能听到地龙夹壁里热气的涌动声。
距离皇嗣最近的宦者两眼望着神情专注的皇嗣,眸色异常的复杂,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低语道:“殿下,子时已经过了两刻……”
席中的皇嗣视线仍然紧紧盯着手中的书卷,直到宦者又凑到近前讲了一遍,才从专注的阅读中惊醒过来,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狐疑:“已经这么晚了?”
他转头看一眼案上的盘香灰烬,眸底泛起一丝悲光,抬眼看了一眼宦者,有些不满道:“捧卷望我,若曹维在此,不会让我熬夜入深。”
宦者有些惶恐的躬身请罪,但李旦也并没有追究,他从席中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摆手道:“准备入寝罢。”
四名待命已久的宫婢忙不迭上前,帮助皇嗣除下发箍、环扣之类的佩物。突然,李旦抬起手来制止众人动作,侧耳倾听片刻,皱眉道:“什么声音?”
宫人们都相顾狐疑,宦者匆匆行至殿门前,掀开锦帘,继而便有夜风涌入杂声,风声中夹杂着其他的声响,是小儿的哭声。
听到这声音,李旦口中嘀咕一声,似乎在抱怨,但还是吩咐道:“取裘衣来。”
他披上了锦裘,行出了殿堂,循着声音而去,很快便来到妃子王氏寝居外,随行宦者要上前叩门,被李旦抬手阻止了,只是站在门外静听房内小女童哭泣声。似是夜中惊梦闹夜,在宫人们细心安抚下,小女童的哭声很快停止了。
听到里面没了别的生息,李旦便转身退回,待到行至妃子豆卢氏寝居外时,看到房间中仍有微光闪烁,便举步走了进去。
“郎主还没入寝?”
睡眼惺忪、卧榻小憩的豆卢氏听到宫人们禀告,忙不迭起身相迎。
李旦对她点头一笑,然后转入侧寝,探头往屏风内看了一看,见二子成义与三子隆基都横身榻上,睡相很不踏实,地上还散落许多竹马、投壶之类孩童玩物。
“这两个小子是很吵闹吧?你笃静惯了,把他们安置此处是为难了你。”
退出来后,李旦拉着豆卢氏的手叹息道。
豆卢氏闻言后温婉一笑,很快垂下头去,低语道:“两个小郎为伴,妾也能得欢趣。只是、只是……”
李旦拍拍豆卢氏手背,摇了摇头:“不必说,你也赶紧入寝罢。”
此夜,李旦便入宿豆卢氏的寝居,登榻之后,很快就呼吸平稳的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另一侧的豆卢氏突然被异响惊醒,漆黑的帷幄中,她听到几声短促且粗沉的抽噎声,心里一慌,忙不迭顺着衾被摸去,口中低唤道:“郎主……”
“无事、无……”
声音干涩沙哑,豆卢氏手指摸向皇嗣脸庞,入手一片湿寒,她连忙收回了手,侧偎在皇嗣弓起的脊背后,感受到那有如孩童一般的颤栗,心境也满是悲凉。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皇嗣便起身离去。
豆卢氏亲自卷起那被泪水浸透、又被牙齿咬噬至碎的被卧,收入房间中一个不起眼的箱笼里,匆匆洗漱后又转去侧寝安抚两个起床气、闹别扭,正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少王。
世道浩大,任何人也只是沧海一粟而已,在或不在,世人生活总要继续。
长寿二年元月典礼接连举行数日,之后百司各行其序,朝事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来。
上午时,李潼在云韶府接到他姑姑太平公主的通知,让他今天提前下班,前往雒滨坊别业准备接待司宾卿豆卢钦望。
前来通知的是李潼的大表弟薛崇训,这小子身穿绯红官袍,虽然极力作大人模样,但还是透露出一股难掩的稚气。
元月庆典中有一项内容是加授百官,像李潼散官就加第七阶的统议大夫,是正四品下的品秩,但本身领职并没有变。这对一心想再搞个王爵的李潼而言,也实在是聊胜于无,无非俸料、禄米加多一点而已。
但薛崇训就不同了,直授正五品的朝议大夫,且解褐出仕,直接就担任殿中省下属的尚乘奉御这样的五品职位。
“解褐入仕,感想如何?”
看到薛崇训到来,李潼便笑呵呵问道。他这个表弟,年纪不过十二岁出头,却已经是绯袍在身,也真是让人不得不感慨做得好不如生得好。
“署中诸众待我还算和气,只是出入无事,衙堂实在无聊了一些。”
薛崇训闻言后便一脸苦笑,上前拉着李潼说道:“表兄能不能劝告阿母几句,我真是愚不堪事,实在不想闲坐衙堂!”
李潼听到这话,也只是感慨这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小小年纪便坐上了旁人企及不能的高位,居然还一脸的不情愿。
老实说,他对这个职位实在是眼馋得很,甚至一度想帮他二兄李守礼谋求一下。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他姑姑抢了先。
尚乘奉御执掌内外闲厩之马,南衙禁军所用御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