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窗户边。
黑胡须的中年人端饮茶水,蓝衫的青年人拘谨而坐。
“也不知你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皇上已经注意到了你。宫里的圣旨最多过了今夜就会到你的宅院里。严探花,你要进侍从室了。”
侍从室?
严嵩当然明白那是什么。
可他现在是恐惧的,与此同时这个消息又让他有抑制不了的欲望,难道……他的命运也要改变了?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声音卡在喉咙里,总是出不来。
“不敢相信?”牟斌挑了挑眉。
“在下……下官……相信。”严嵩的嘴唇有些颤抖,明显地。接着又大概是觉得嗓子痒,所以忍不住对拳咳嗽了三两声。
“为什么?”
“因为,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不会在深夜到在下的家里,骗在下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牟斌沉默了一会儿。
外面的杨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现在这个季节,即便是深夜,即便有微风,也觉察不到冷了。
“不,你很重要。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要选中你进侍从室吗?”
“不知道。”严嵩摇头,“牟指挥,能够告诉我吗?”
“因为你与朝廷中、陛下亲自关心的一件桉子有关。”
“没有!”严嵩当然没有他八十岁时的那般定力,他慌忙的站起来,极力的陈词,“下官不认识那些人!连一面都没有见过!会试之前,下官终日读书,朋友之间的交往亦很少,对朝中之事更是半点不知!请牟指挥使向皇上奏明!”
“哎。”牟斌轻轻的叹了一声气,“没有人说你有罪。如果你有罪,陛下何必诏你入侍从室?严惟中,本使说话很慢,就是在等你冷静。坐下。”
严嵩一时愣住,他这会儿才发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于是心中生起万分懊悔,同时不断告戒自己要冷静、冷静……
“陛下所关心的桉子,就是你白日里所问的詹秀山桉。你不是很想知道詹秀山为什么被抓吗?”
严嵩牙关咬得很紧,“他……所犯何事?”
“陛下有个玩伴,从小便陪着陛下。名为梅怀古。梅怀古的父亲名为梅可甲。梅可甲在浙江行商,所得的银子大多数交予陛下。詹秀山及其家族也行商,他们想给梅怀古安插罪名,挑拨陛下和梅可甲的关系,拆解梅记在浙江的生意。”
严嵩这会儿慢慢恢复了思考,他没想到背后牵扯出这么大,但他觉得奇怪,“詹秀山再厉害、不过就是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詹氏再富有,也不过就在江西境内。他们如何敢掺和进皇上的事情里,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蹊跷?”
牟斌平静的说:“所以他背后另有其人,是不是?你看你都想得到,陛下会想不到?锦衣卫会想不到?”
“背后是谁?”
“不知道。”
“那与我有何干系?”
“你去将徐昌找回来,然后和他去救人。”
“牟指挥使!下官只是个……”
“这是圣旨!”
“什……什么?”
牟斌食指点在木桌上,“这是圣旨,这里是京城。你最好小心说话。”
严嵩瞬间想哭的心都有,他不会怀疑的。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和他来假传圣旨这一出。况且他马上就要入侍从室,无论怎样,牟斌都不会撒这个谎。
可问题是为什么是他?
是因为自己是江西人?詹秀山也是江西的?
还是因为徐昌来找了自己?
“严惟中,你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大道理应也懂得不少,朝廷里总该有人和你提起一句话……你说咱们大明,是不是在与民争利?”
严嵩又遭一击,他这几日所遇到的难以回答的问题简直多过他前面二十多年。
锦衣卫指挥使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试探吗?
如果是他那个充满正义感的好友盛仪,他大概会说是。
但严嵩…心里已经害怕了,“若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便不算。”
“看来,你也不是你自己所说,对朝堂之事半点不知嘛。”
牟斌留下了这句没什么感情的话。
随后便离开了。
只留下乳白色的杯中冒起一缕一缕的热气和边上放着的一个锦衣卫的令牌,那是给他联络人用的。
严嵩倚靠在门窗下,无法入眠。
宅院之外,牟斌登上了一辆马车。严嵩这个人不轻易露底。牟斌也不确定他的品性,所以……今天大约也就只能这样试探一下了。
其实无非也就两种结果。
如果严嵩很有气节,那么他应当和自己一起想方设法不要再让朝廷闹出这样的大桉。
如果他只是熘须拍马之人,那么和他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毛语文的心思他更明白。
他也不会轻易上当,并非他自己惜命,而是他不能看到锦衣卫落在那样一个人手里,否则先帝多年苦心便白费了。
况且当今圣上也不是狠厉之人,针对毛语文的限制似乎也是有的,事情没到要完全放弃的程度。
所以这件事对牟斌来说最好的走向就是,被搞砸、不过是严嵩搞砸的,和他无关。
人,似乎总能更能接受自己伤害最小的办法。
……
……
第二日圣旨果然到了。
江西进士严嵩严惟中诏旨入侍从室。
如果没有牟斌的深夜造访,严嵩一定是狂喜于心,但现在……。
而在他正式入宫面圣之前,他还得去把徐昌找回来。这是圣旨。
到时候免得皇帝问起来自己没有做。
徐昌倒是很惊讶严老爷竟然又回心转意了。
严嵩不知道怎么讲,只说:“毕竟是一家人,表舅我还是要想办法救一救的。”
徐昌感激的泪流满面,捂面痛哭。
但严嵩真的跪在皇帝面前却心情复杂。
乾清宫西暖阁里,除了他还有谢阁老的儿子谢丕。
他自个儿应该是因了詹秀山的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