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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病床上,脊背是佝偻的,兜帽裹着半颗脑袋,露出麻木的五官,死气沉沉。
这个瞬间,史蒂芬突然想起了自己。
想起那时候以为失去一切的自己。
他不是慈善家,没有闲工夫去为某些走上歧路的愚蠢年轻人引路,他连没钱的病人都懒得接待,更何况陌生人;可他或许还是不够冷酷,所以等他晃神结束,他竟然已经站在了那张病床前。
鼎鼎有名的外科圣手身材高瘦,白大褂穿在他身上莫名显得气势十足。
他盯着年轻人看,居高临下地看,在嗅到酒气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而后余光瞄见了床头的名字:
尤利西斯·莱茵。
原来是他。
医生的身躯在青年身上投下一块阴影,被遮挡光线的尤利西斯终于从空茫中跌进现实。
他抬头,兜帽滑落,露出漆黑的发,苍白的脸,杂乱未修剪的胡渣,还有一双少见的虹膜异色症眼瞳。一蓝一金的眸子在虚空中没有落点,几秒后,才一点点找回焦距,目光落在史蒂芬脸上。
史蒂芬眯起了眼睛。
“你认识我。”他说。
被酒精侵蚀的神经反应并不灵敏,尤利西斯顿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一副不太聪明的模样。
史蒂芬呵了一声:
“看来你的大脑还没被酒精彻底腐蚀,可惜希波克拉底誓词大约已经被你跟着智力一同被排泄出去。当然,你有权利为自己选择一条适合的道路,我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
他点了点自己的手表:
“趁着你还没死在酒精里,我建议你马上将退学申请提上去,省得让别人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到对你的猜测上。”
他眼前的年轻人依旧傻乎乎的,应该是听见了他的话,但是反应不过来,大约真的被酒精掏空了身子。
史蒂芬冷冷地看。
本来就是他今天不清醒才会主动过来,但他也非常果断,又瞬间将这个人从他的眼中剔除。他的眼神隐隐透露着睥睨与嘲讽,好像一眼就将这个人的命运看到了头。
他转身就走。
然后,被青年微哑的嗓音定住了。
“喂。”
尤利西斯在他背后低声将希波克拉底誓词清晰地背诵完毕,停顿几秒后,才说出自己的话:
“我从来没有忘记誓言,忘记的到底是在场的哪个人,他自己应该知道。”
史蒂芬:“……”
很好。
自从他一步一步踏上了现今的地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这样跟他呛声的家伙了,尤其还当着旁人的面。
他回头,认真地瞥了他一眼,而后大踏步离开病房。
然后是第三次。
史蒂芬已经又一次忘掉了那个名字,结果在办公室见到了焕然一新的青年。
他头发修得极短,露出精神的眉眼,胡渣也清理得干干净净;他穿着一丝不苟系到最顶端扣子的衬衫,深色的西裤同样整齐,和上次见面判若两人。
“这是尤利西斯·莱茵,上一批最后一个实习生,”行政主任介绍道,“莱茵在医学院的成绩很好,全优,之前因为个人原因耽搁了一段时间,好在他现在振作起来了,我们还是要相信年轻人的。”
乐呵呵的主任道:
“不过他来得太晚了,也不太适合直接插到之前那些小家伙之间,反正也要轮科室,让他先跟着你?”
史蒂芬:“什么时候还需要我来带孩子?保姆人手不够了?”
主任:“不是看你最近又多了几台手术嘛。既然你自己可以,我就找希尔特医生去了。”
史蒂芬瞄了一眼站在主任身后颇为乖巧的尤利西斯,哼笑:“那就让他留下吧。”
行政主任啧了一声,揶揄:“怎么,突然心甘情愿做保姆了?”
史蒂芬:“你可以再多说一个单词——”
“OKOK,”主任后退半步,拍拍尤利西斯的肩膀,小声,“说是这么说,斯特兰奇医生很厉害,好好学。还有,不用都听他的。”
主任轻咳一声:“……比起来,说不定你更像保姆。”
尤利西斯非常乖巧地点头应下了。
主任一走,史蒂芬连那点遮羞布一样的温和都懒得装。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讨喜的人,他把抗菌服换上,下巴微抬,示意尤利西斯可以去拿多余的换上。
“先跟我去查房,”史蒂芬指示,“希望你对得起从前付出的精力,还能从被酒精淹没的大脑里找到点有用的知识,不至于像个门外汉一样手足无措。”
尤利西斯垂眸,沉默着换好衣服。
史蒂芬拿了东西,握住把手,在开门的瞬间,突然回头:
“哦对,说是个人原因?被女朋友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