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本来就觉得“副进士”这个匾额不对, 看孙守这态度,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果真不该挂的对吧?我看也没哪个秀才贡生挂匾额。”顾思顺着话问。
孙守很有些瞧不起这种行为的样子:“那些秀才们啊,成天被百姓恭维以后能考上进士,就真当自己是进士了, 结果连举人都考不上, 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你看人家有真才实学的, 哪个会做这种事?”
呃。顾思琢磨着, 按孙守这说法,要是连上了乡试副榜的人都不算真才实学,那他嘴里的真才实学指的应该就是举人了。
可人家都举人了, 可以竖举人旗杆了,实打实的鸡犬升天, 哪里还需要这份虚假的荣耀?
他便问:“大家都这样做吧?我看去吃宴席的人也没什么反应啊, 好像已经习惯了。”
“嘁!大家才不这样做, 只有脸皮厚的人这样做。只是厚脸皮的人多了,众人也就见怪不怪了。”孙守应着,感叹一句:“规矩乱了, 不是什么好事啊。”
说完以后, 他又问顾思:“那个‘副’字大不大?”
顾思一时没有理解,迟疑的点头:“就匾额上的正常大小啊。”
“副进士三个字一样大?”孙守问。
顾思点头。
孙守神色这才正常了,点评了一句:“还算要点脸。”
“那不要脸的呢?字怎么个小法?”顾思追问, 他对这种事不懂。
学堂里,顾思最好的朋友就要数孙守了。
他年龄虽小,思想却成熟,跟真正的小孩子谈不来, 只能跟学堂里几个十五六七的青少年聊到一块儿。
这几个人里, 孙守的见识最广、学识最好、头脑最聪明灵活, 只有他能跟上顾思的一些想法。
孙守的家教又极为严厉,哪怕身上有青少年的一些愤世嫉俗和张扬,但他更懂得尊重同一层次的人,哪个顾思只是个孩子,他也能跟顾思正常交往不因年龄轻视他,是以顾思喜欢他把他当朋友是很自然的发展。
而孙守本身优秀又是知府孙子,在学堂里家境最好,其他人多少有些捧着他远着他,只有顾思读书多知识广能跟上他的见识和他聊得来,又亲近他,又有超过年龄的稳重,是孙守的一个学习对象,是以孙守自然的也把顾思当朋友。
朋友之间,常聊天才能维系感情加深感情。
孙守解说:“最不要脸的,会把那个‘副’字刻得非常小,远远看去,只见中间‘进士’两个字,让人误以为这家里真有了个进士。”
顾思想了一下,要是“副”字真很小,加上后边未尾的那一串字,左右有空,“进士”两个字就在最中间,果然会让人误会,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行为是有点厚脸皮,却体现出来主人想要功成名就的心思。
他联想到曾祖父,对于这种行为也没有什么微辞了,不仅深深感叹:“科举录得人还是太少了。”
“录多了也不行啊,就那么些官,给谁分啊?还能给这个分不给那个分?到时候都等当官一竞争起来,官职就流向了更有人脉更有权势的家族,底层人更难上进,甚至会演变成魏晋唐时的士族制,那就与开科取士的目的背道而驰,科举的意义就没有了!”
顾思点头:“所以官位与取士的人数要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比重之内。”
“那你懂你还说!”孙守睨了一眼顾思。
这种少年人的姿态让顾思回想起自己以前,忍不住微笑:“那有没有可能,我说的不是只多录人,而是在多录人的同时,增加官位?”
孙守怔了怔,一下子认真起来,皱眉思索着,轻声喃喃:“肯定不行的,要是可以,这么多年,早就有人做了……”
而旁边旁听的一个少年左惜时,见此发表自己的意外:“增加官位是那么容易的?一个县里文有主簿武有县尉,钱粮税收有钱谷师爷,刑事法规有刑名师爷,你还能再增加一个知县不成?变法有几个能成功的?祖宗上千年的制度还能不如你的异想天开?”
顾思听到这里,拿起了一本《老子》看起来。
所以说他没能和左惜时成为朋友是有道理的啊,说了什么事从来都不多想,只知道以自己的那些见识去否定人。
孙守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询问顾思:“你怎么会有增加官位的想法?”
顾思放下书笑了,看吧,孙守的思维多活跃,他会反向思考。
“你知道自世宗彻底不收人头税这近百年以来,咱们国家增长了多少人口吗?”顾思反问。
孙守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摇了摇头。
“我也不清楚,你可以去查一下,但至少翻了一倍。人口增加了,一应事物都会跟着增加。读书人增加,科举的竞争变的更激烈,以前一个官员管一万个人,现在要管两万个人,难道不应该增加官位缓解各方面的矛盾和负担吗?”
孙守开始考虑起了这点。
左惜时微微张开了嘴,近百年来人口翻了一倍吗?有这么多吗?
这个时候苏贡生进来了,围在顾思和孙守身边的同窗全都一哄而散,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夫子你去吃酒席了?”学堂里有个性子活跃又胆大的,叫霍昌平,见了老师就问。
能来苏贡生这里读书的,都是家境很好的,是汉中府上层读书人里的那一拨,消息都灵通,能猜到一些事。
大家都笑了起来。
霍昌平见此胆子更大,追问起来:“夫子你怎么不刻个‘副进士’的牌匾挂起来?”
苏贡生也是中了乡试副榜的人,大家听了后都哈哈笑了起来。
苏贡生听了,先是跟着笑,等大家笑的差不多了,他把脸一板。
一堂的学生知道要上课了,再开不得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