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却没想到那么多,只是在吹完这一方小小的金纸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碗中水面。
金纸碎屑一沾水面,也似丹药一般化于无形。
但仅仅三息过后,一层细碎的银光竟从水中析出,宛若星子一样浮在水面。
带着一点冷意的光华,映入人眼底,实在没有什么温度。
王恕一颗心又往下沉了一半,却不肯罢休一般,又从周满那本已经所剩无几的丹药瓶中倒出两枚养气丹来,另取碗与清水来,一一化了,并吹入金纸。
结果并无二致。
第二碗金纸浮作银光,第三碗也一样!
他终于不再试了,立在这三碗水前,似乎感到恍惚,久久不发一语。
周满总算看明白了,也看笑了:“看来有人处心积虑想害我啊。”
王恕慢慢道:“是‘待日晞’。”
金不换从未听过:“‘待日晞’是什么?”
王恕抿着薄唇,拉下眼帘,直接拉过了周满的手腕,搭上她的脉按了一阵,才拧着眉头放下,只道:“朝露待日晞。原本是一味极其罕见的药,可以用来为人拔除毒气、邪气,甚至病气。普通人如若误服,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若是修士服了,便是一味阴险的毒药。”
周满倒不意外:“有多阴险?”
王恕便抬眸望她:“此药不伤人身,但会损人根骨。”
周满眼角顿时微微抽了一下:根骨二字,在修界意味着什么,谁不知道?
王恕道:“根骨关系到一个人修炼的天赋,可若长期沾上此药,便如朝露被晨日所照,损耗毫无声息。日削月减,时日一久,纵是举世闻名的天才,也会变成资质寻常的庸才,境界永远停滞,再难寸进……”
此言一出,金不换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有什么害人手段,能比剥夺一个人的天赋、使人跌落凡尘更阴毒?
周满想过此毒或恐有些说头,却没料想能阴毒至此!
当真是杀机叠杀机,算计覆算计。
一时间,她抬起手来,注视着掌心蔓延的纹路,只觉一股深浓的阴影袭来,沉沉地盖在自己头顶。
王恕则问金不换要来他那瓶养气丹查看,并取出自己那一瓶作为对比,比完后,便道:“我们的都没问题,只有你的不对劲。周满,当真是春风堂的人送来的药?中间可曾有人接触过你,将此药调换?”
周满回视他:“药瓶自送到我这儿起,便存于须弥戒中,不曾有别人碰过。即便昨夜昏迷,须弥戒也是我滴血认主之物,他人无法打开。药是不是春风堂的药不知道,但药确是我在东舍时,由春风堂的人一并送来,分到我手中的。若非如此,来历不明的丹药,我又怎么敢服?”
王恕喉间于是微微涌动了一下。
他露出了一点难受的神情,分明忍耐着几分不愿表露的怒意,只闭了一下眼,将那药瓶放回了桌上。
周满看了,竟好似明白他为何难受,又为何动怒,不由笑道:“一瓶丹药有十二丸,从刚进学宫那几天开始,到今天为止,我已经服了其中七丸。不过你都说了,要一些时日,此毒才会发挥效力。我近来修炼进境迅速,并未感到有什么异常,想必并无大碍,你不必如此担心。”
倘若的确是春风堂的人送的,而不存在中途调换的可能,那就已经意味着周满已经服用此毒将近一个月!
王恕就是不愿意事情如此,才多此一问。
可谁能想到,周满不仅反过来劝慰他,还一脸无所谓!
先前压着的那股怒意与对她的不满一并窜了上来,泥菩萨忽然生气极了:“并无大碍?什么叫并无大碍!就算眼下毒轻能治,只服了七丸便不叫做‘毒’了吗?今日是没异常,明日呢,后日呢?连这等攸关生死之事你都不放在心上!”
周满顿时一怔,没料他会发作。
王恕却又想起先前的桩桩件件:“参剑堂偏要试剑是如此,泥盘街逞能杀人是如此,今时今日被人暗害下毒还是如此!你本有一副无恙之身,就不能多爱惜自己哪怕一点吗?!”
金不换只约略知道周满参剑堂试剑那一次有些损耗,对泥盘街杀陈寺那晚后的事却全不知晓。
只是听了泥菩萨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
恐怕她在病梅馆那两日也没干多少人事,否则能让泥菩萨气成这样?
他反应极快,又知周满绝非什么好脾性的人,生怕他们在这节骨眼上吵起来,连忙一拉王恕,劝道:“别别别,天下岂有人不爱惜自己呢?周满这么说,想必是不愿你为她太过担心。你自己早先不还说过吗?修炼的事,她心中有数,肯定比我们两个明白。”
王恕不愿退让。
他杵着没动,看一眼周满,竟笃定道:“不,她不明白。”
金不换顿时头疼,眼见这个劝不住,便想劝那边,疯狂给周满使眼色。
然而周满比泥菩萨难伺候多了。
她既不吃软,也不吃硬,闻言甚至还笑了一声:“我爱不爱惜自己有什么所谓呢?又不是我爱惜了,旁人就不会害我。”
说这话时,她眼睫淡淡地垂下来,盖住了眸中的晦暗,神情间仿佛只是一种并无所谓的缥缈。
可接下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挑衅。
她张眼看向王恕:“若以你严苛的尺度而言,我自然算不上爱惜自己。可那有什么要紧?世人若什么都会,什么都能,还要你这样的大夫干什么?”
“……”
金不换惊呆了,这话一出,还劝个屁啊!
果然,王恕万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枯瘦的长指在袖中攥紧,苍白的手背上已隐约现出青筋,怒意在胸膛一阵起伏,看她好半晌,最终竟道:“好,好!”
语毕,他拂袖转身,直接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