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的水就像是一匹黑色的丝绸, 看上去幽深又富有光泽。小舟如今已经行驶到了冥河的中央,浓雾消散变薄,如同一层薄纱一样笼罩着河面。月亮出来了, 朦朦胧胧的月光洒向了粼粼的河面, 就像有人在水中撒了一把碎银子。
巨大的城关,潋滟的冥波、如练的月华、僵死的古树、呜咽的新鬼……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荒凉,却又巧妙地构成了冥间独特的生态体系。
而此刻的陆仁却无心观赏这旁人一生只能得见一回的壮观景象——他正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坐在船尾, 用哀怨的眼神盯着倚在船头捧腹大笑的卞城。
把陆仁的头发弄成这幅凄惨样貌的渡鸦已经在船夫的喝止声中偃旗息鼓, 不甘地回到了船夫的肩膀上。不过尽管停止了攻击,它依然在用虎视眈眈的眼神看着陆仁和卞城。
似乎正在寻找一击毙命的时机。
渡鸦生前只是一直普通的乌鸦,脑仁不大, 虽然弄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两个卞城, 但不妨碍它两个都打。
都得死!
而连鸟都打不过的陆仁刚刚结束了战斗,终于有了一会儿能喘息的机会,他决定靠到船舷边上开始休养生息。
冥河船夫摆渡用的船是古式的摇橹船, 船的体积很小,船肚很浅,船舷正好到陆仁胳肢窝的位置, 像一个高度适中的扶手。于是陆仁便顺势将手架在了船舷上, 头枕在自己虚空握拳的手上,低头就能看见冥河里的场景。
谁知道这一看让陆仁瞬间头皮发麻。只见那漆黑的河里游弋的不是鱼,而是密密麻麻的人类魂魄。
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清一色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沉在水底。他们全都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冥河的水面。黑色的头发如同水草一般缠绕在他们的脸上和衣服上, 看上去诡异又不详。
这些魂魄整齐的排列着, 头的朝向也很统一。他们层层叠叠的排布着, 一层魂魄下面是另一层魂魄。最上层的魂魄还穿着现代的潮流服饰,再下几层就变成了民国时期的衣着,再接着的装扮便是历朝历代依次往下了。
乍然看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陆仁结结实实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他便被吓得躲回了船肚里。
陆仁正弯着腰平复心情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卞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真是气人!
陆仁祈祷着卞城可以直接笑断气,但世事并不能如愿。一分钟后,笑够了的卞城依旧安然无恙。他擦了擦眼角被笑出来的眼泪,对陆仁说道:“不用担心,他们上伤不了人。不知道谁传出去的,说如果有想等的人,可以跳进冥河,随波逐流一千年以后,就能带着记忆投胎,去找上辈子的爱人。所以每年都会往里蹦几个。”
听了卞城的解释陆仁才明白,原来这冥河里漂荡的都是古往今来的痴情人,真是可悲可叹。但他又隐约觉得不对,忍不住问道:“但我看见好几个穿着汉代服饰的人,汉代到现在应该不止一千年了吧?”
卞城一副“你不会也信吧”的眼神望着陆仁,说道:“是啊,那本来就是谣言啊。消除生前记忆是轮回中最重要的一环,容不得有丝毫闪失,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就因为一些由人类生殖冲动演化而来的无聊情感就网开一面。”
陆仁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沉默已久的船夫却优先开口了。
船夫这些年没少被河里这些魂魄的头发缠住船桨,简直是苦不堪言,听了卞城的话,忍不住也一同抱怨道:“冥君大人说得对啊,这么多年来,冥河两岸也是因为这些动不动就投湖的人而感到不堪其扰。也是怪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谣言。还真的有笨蛋相信!最离谱的是人类,竟然会认为相爱这件事可以移山填海,偷天换日,世界末日都只要两个人类谈个恋爱就能拯救。这是何等的傲慢……”
陆仁惊讶地看着原本披着黑袍老实划桨,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却坚定地充当背景板的船夫突然就崩了人设,。
一提起河里这些游魂,船夫就如同有吐不完的苦水一般喋喋不休,甚至到最后开始口吐芬芳:“一群#%¥%¥,死了去哪里晃荡不行,还非要来冥河里污染环境#¥%%…………”
看得出来,船夫已经恨屋及乌地开始讨厌起了人类。他看上去特别激动,说到气头上还会向陆仁寻求认同。只见他怒发冲冠地对陆仁说道:“这位冥君您说,人类是不是垃圾?!”
陆仁吱唔着回答,缩着脖子不敢说话,生怕船夫发现他是人类之后,一怒之下把他踹进冥河里。
好在船夫骂归骂,还不至于丧失理智,在船上做出什么大幅度的动作来,总还算是规规矩矩地把船有惊无险地划到了对岸。
两人刚一踏上对岸的地面,冥河船夫便又划着船走远了。阴间人力资源匮乏,偌大一条冥河就只有他一名摆渡人。不快点工作的话,阴路又要鬼满为患,大堵塞了。不过,忙归忙,抢着过河的亡者会上供不少贿赂,这同样让船夫赚得盆满钵满。
“再存一存。”辛勤工作的船夫美滋滋地想着,“便去往生殿赎一个美好的来生。”
摇橹声远去,此岸只剩下了一片寂静。
冥河此岸的泥土十分地黏腻,一脚踩上去感觉像是踩在了腐烂的尸体上。陆仁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思考这地面到底是什么做的,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卞城后面。
然而刚行至鬼门关,卞城便被拦住了去路。
只见一叉一戟交叉叠在了卞城身前,明摆着不让他再继续前进了。陆仁抬头一看,是穿着盔甲的牛头和马面。他们足有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