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本还在羡慕董夫子有着十五载造化的灾变物,可未想到夫子竟有意将其赠予自己。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一时间让秦殊措手不及。
董夫子笑容和煦,语调舒缓的对秦殊道:“这博山熏炉虽然神奇,对我却没什么用处,我已逾知非之年,睡眠一夜少过一夜,能安安稳稳睡个踏实觉便已是奢求,哪还有闲心用这劳什子四处神游?”
秦殊哑然失笑,这灾变物的确只适合昼伏夜出、精力旺盛的夜猫子。
对于上了年纪的董夫子来说,它反而成了累赘。
董夫子又道:“何况像我这般老学究,闯入不学之人的梦境中也无意义,‘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八成要把我当成个食古不化的腐朽酸儒,不愿听我说教,我也权当和他们说话是对牛弹琴,白费力气。”
秦殊闻言却是腹诽道:“看来董夫子之前闯入旁人梦境的经历颇为不快,这‘神交’对他而言也并非是件美妙之事。”
董夫子似自嘲般笑笑,对秦殊道:“这博山熏炉对我虽无用处,与你却是契合。你对《三字经》、《论语》的理解既可以引不学之人悟道,何妨尝试潜入他人梦境,在梦中讲学呢?”
秦殊被一语点醒,如果能在旁人梦中传道,效果肯定更佳,当即点头道:“夫子所言甚是,此计大妙。”
“既如此,便把这灾变物拿去吧。”夫子颇为大方的挥袖道,随后语重心长的嘱咐着,“只是这十五载的灾变物造化非凡,若以之为善,自能造福一方,可若以之作恶,也必定祸国殃民。我相信你的人品,这才将此物托付于你,你使用时务必小心,即便你不会以之作恶,也要谨防身旁别有用心之人觊觎利用。”
“学生谨遵教诲。”
秦殊连忙郑重的说。
说罢小心翼翼的将博山熏炉捧入怀中,爱不释手的左右查看着。
董夫子笑吟吟看着秦殊这副如获至宝的模样,挥手道:“没别的事了,你且出去吧。”
秦殊点点头,刚欲离开,却突然想起关于昨夜柳街天灾的事情,夫子还一句都没问。
“夫子,您怎不问问我昨夜天灾的内情?”
秦殊疑惑道。
夫子浅浅一叹,淡然道:“‘天灾不可妄议’,此事本就不宜讨论。既然天灾业已平息,你与范勇也平安归来,便是最好的结果,我又何苦多问详情,引得自己徒增烦恼呢?”
这番话说的透彻洒脱,表明了夫子的态度,但却并不是秦殊想要的答案。
对于天灾,他还想从夫子这里知晓更多内容。
毕竟昨夜的柳街民不聊生,遇难者名簿上的一个个名字压得他喘不过气。
“夫子,为何会有天灾呢?”
秦殊并未退出书斋,而是抱着博山熏炉原地站立,茫然发问。
夫子略作沉吟,选择引用先贤的论述来回答这个问题:“先圣董子有言:‘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你若读了我借阅你的那部《国史》,应当知道这句话。”
“先贤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秦殊欠身答道,“如若帝王治国无道,那么上天就会遣下灾厄来惩罚他,如若官吏渎职贪墨,上天亦会降下天灾以示惩罚,哪怕百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也会有相应的灾难来惩戒他们。”
夫子闻言点头,悠悠道:“灾者,天之谴也,异者,天之威也。所谓天灾,大抵如此。”
秦殊听罢良久不语,一双剑眉微微皱起。
又过半晌,他开口复问:“那么夫子,若君王治国有道,官吏恪尽职守,百姓忠孝仁义,天下便没有天灾了吗?”
董夫子捻须沉吟,片刻后摇头答道:“我亦不知,因为我也未见过此般天下。”
秦殊又道:“夫子既未见过此般天下,想来千余年前的董仲舒必然更未见过这般天下了,既如此,他又怎能确定他的‘天人感应’非是虚言,而是事实呢?倘若这天灾根本就不是天谴,而是另有原因呢?”
听闻此言,董夫子面色巨变,他愕然望向面前的学生,一张面孔似瞬间苍老了十岁。
深深吐纳几息,他才恢复寻常神色,继而浅笑看向秦殊,诚恳道:“秦殊,你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只是这个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你。”
“夫子也不知道答案吗?”
秦殊虽察觉夫子表情有异,却只觉得他是被这刁钻问题难住,未曾多想。
“我也不知道答案。”董夫子微微摇首道,“不过明日我要动身去拜访一个人,也许在见过他之后,我能给出你想要的答案。”
“哦?夫子明日要去见何人?”秦殊好奇道。
“我要去见我的老师。”董夫子轻声道,只是提及老师时,他目光突然暗淡,脸上浮现出一抹愧疚表情,语调渐渐低沉,“我还欠他一个道歉。”
“夫子莫非冒犯过夫子的夫子吗?”秦殊揣测着问道。
“哈哈,是啊。”董夫子自嘲一笑,说道,“我也曾年少轻狂,自以为是过。那时只是管中窥豹,便觉得自己已经知晓全貌了。如今回想起来,当初自己真的是浅薄、偏激又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