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久元年七月,太妃邀集在京三品以上官邸之未嫁女,前往御花园赏荷,上议事毕,直趋而去……”
铁慈目光在那“直趋而去”上落了落,道:“大奉这写起居注的是个人才,寥寥数字,便将他们皇帝急色模样刻画得淋漓尽致。”
简奚:“……”
不是,您是怎么看出急色来的?
臣倒是觉得您这句话把那什么也刻画得淋漓尽致呢。
写起居注的想必是个好卖弄文字的,接下来不厌其烦地描述了各家小姐的美貌,重点说了通政使之女奚云的沉稳端庄可堪为一国之母的风仪,以及县丞之女石小词“温醇尊贵,酷肖陛下故人”的容颜。
铁慈挑了挑眉。
知道他有选秀,还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替身梗吗?
底下还有一大段,却被墨笔恶狠狠地划掉了。
简奚又在发呆。
起居注意义非凡,她就没听说过还有能篡改的。
以前不是还有传说说某位皇帝想改起居注,起居舍人宁死不改,皇帝也只好放弃吗?
铁慈看懂她神情,笑了笑。
别的皇帝改不了,慕容翊一定能。
生死威胁不了起居舍人,那么,家人呢?九族呢?
这世上就没有压不了人的强权啊。
底下一大段都被涂改了,她翻过一页。
这一页开始,笔迹就换了,凤翥龙翔,杀气腾腾。
赫然是某人的笔迹。
某人写道:“这酸儒唧唧歪歪,不怀好意,句句都在抹黑我。所以这起居注我夺回来了,以后这就是我亲自写的话本,我写,你看,也好教你心服口服,认识我的文采。”
铁慈猛地偏头,以免一口面条喷到尊贵的起居注上。
简奚早已端着她的面条走远了。
“赏荷宴是有的,我是去看过的,然后我把那个石小词扔进了水里,宝太妃也扔了进去。天干物燥,给她们消消火。”
“奚云我是问过她要不要做皇后,但我只是为了试探她的心地。皇后之位,这辈子除了你,谁也别想。”
“如果你也不想,那么我做你的皇后也成。”
铁慈:“……”
你想得倒美。
接下来,慕容翊倒是规规矩矩,将他的施政方针,对臣子的管理,对百姓的安抚,设立的各种机构,日常吃喝拉撒都说了个巨细靡遗。
甚至连某日肚子不好去了七次茅厕也要碎嘴。
但铁慈的注意力,放在了他的施政风格上,慢慢皱起了眉头。
和大奉那些老臣一样,她觉得不合理,觉得矛盾不可思议。
慕容翊爱抚百姓而苛待群臣,甚至杀戮将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历朝帝皇,无不更加重视权贵阶层,因为他们才是帝王施政的基础,他们掌握了绝大多数的资源,是帝王真正依赖的群体。
无数帝王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对权贵让步甚至被掣肘。
唯有慕容翊反其道而行。
为什么?
铁慈心中隐隐不安,她示意简奚过来看。
等简奚看完,也是一脸惊愕,铁慈问她:“你怎么看?”
简奚想了半晌,轻声道:“大奉皇帝向来心思古怪,常人难以揣摩。臣只是想,他是不是想做什么,所以所有施政,都是冲着这个方向去的。”
铁慈心中一跳。
此时她已经看到第三卷,最后提到了刚刚发生的群臣和太妃勾结密谋逼宫事件,这也是第一次铁慈以慕容翊视角,看到了该事件的详细始末。
她也让简奚看了,简奚看完,愕然更深,道:“臣实在不明白大奉皇帝对臣下的处置。”
很不合理。
答应投诚的,却最先杀了。
明明为人正直,对他并无杀心的两位忠臣御史大夫和大司空,却处罚得最重,关进了最可怕的大狱。
而且既然是谋逆之罪,一起杀了也无可厚非,为什么还要抛出诱饵,将臣子们分开处理?
铁慈听了简奚的疑问,沉思片刻道:“他在查看人心。”
简奚恍然。
用一个“先出者活,后出者诛九族”的诱饵,来查看大臣们的反应,从而判断出这群重臣的心地人品。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他不想杀了敢于谋逆的人吗?他明明那么……”
简奚把“暴虐”两字吞回了肚里。
“对,他不想杀。最起码不想一起杀了,所以他测试出三六九等,再分别对待。”
“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
联合先前的情形,铁慈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可她又不敢相信。
真的是这样吗?
慕容翊,事已至此,受创如此,你依旧在为当初的誓言努力吗?
为此殚精竭虑,手段用尽,不惜背负骂名,不惜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你是甚至连之后的事都在铺路吗?
这叫我如何敢信,又如何敢不猜测。
她拿着一本起居注,怔在了冬夜穿帘的风中,连容易在她腿上踩奶都没发觉。
简奚有点不安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