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辇舆内冷寂地烧着,暗红的血泊映着陆绮颀长的影。她在堆积的尸血中坐下,交迭双腿,襟摆自然而然向两侧分开,修长的线条毕露无疑。她是遍地鲜血的主人,却没有一点杀意,更像一行清丽的诗。‘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篡改过你的记忆……’这句话在苏真的脑海中回响。“原来这些都是你有意为之。”苏真惨笑。“这是考验。”陆绮说。“考验?”“在溪流之畔,我曾说过,我要寻一位亲传弟子,我看中了四人,只是不知该挑选哪个。于是我设置了这场考验,看看究竟谁有资格得我的真传,而在这批弟子里,我最看重的就是你。”陆绮柔声说起一切,又用匕首般的结语斩断:“现在,考验结束了。”苏真沉默不言。他自以为的决心、勇气乃至向死而生的疯狂,原来都在她人的摆布之中。他从不曾挣脱过。来到这个世界后,苏真无数次感到无力感,这一刻,它们一股股地汇聚成滔天的洪流,几乎要将苏真冲垮。憎恶与恐惧在心底纠缠,苏真的万语千言在胸腔碾碎,只迸出两个字:“妖女。”陆绮微笑着收下了这份赞许。“你不想知道,你有没有通过考验吗?”陆绮问。苏真默然。陆绮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对你很满意,除了最开始险些说漏嘴外,你做的都很不错,你待人很好,身边的人都愿意帮你,这份乖巧或许是你的伪装,却也能亲和人心,封花对我都没个笑脸,却愿意同你结交,这让我很意外。而且,你很有义气,明明怕得要命,却愿意舍命去救南裳,方才,你甚至敢将刀刃捅入我的身躯。这一路隐忍,你虽有所急躁,却没轻举妄动,时机真正来临时,你也没有将它错过。余月,我对你并无不满之处,若我当真厌恶你,你早就与那些人一样了。”陆绮垂下眼帘,双眸映着满地尸块,平静无波。“所以呢?”苏真问。“什么所以?”陆绮反问。“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你猜猜看?”陆绮始终勾着微笑。“……”苏真摒去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说:“现在,你打算真正施展妖术,篡改我的记忆,对吗?”“妖术?”陆绮笑意更浓,风致嫣然,说:“这是我学会的第一道法术,我将它视若仙品,自幼苦修,至今已一百二十余年,如今西景国内,很难找到比我更会篡改记忆的人了。”苏真感受到了她的骄傲,忍不住问:“这个世上,身份可以是假的,过去可以是假的,记忆也可以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纠结真幻毫无意义。”陆绮轻摇螓首,说:“想要摆脱仙人的掌控只有一种办法——成为仙人,待你与我平齐,或者更高,我自然就无法摆布你。你在最弱小的年纪执迷于真幻究竟,反而耽误大道。”“怎么没有意义?认贼作父,认妖为母,人怎么能活在这种假象里?”苏真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我没有兴趣做你的母亲。”陆绮淡淡地笑。苏真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他能感觉到他搀扶的封花也在发抖。封花仰起头,脸上充盈着残忍,她说:“陆绮,你篡改一切,摆布一切,掌握的,也不过是对弱者的生杀大权而已,在你之上,也会有更强大的存在像摆弄玩偶一样摆布你。”“当然,哪有人是自由的?”陆绮非但不觉得羞辱,反而觉得封花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很是失望。“是大宫主?”封花问。“那个丑物在被道士削成人棍之后,我就再没将他放在眼中了,一个不自知的傀儡,竟还妄图监视我,呵,我顺从的也从不是他,而是九妙宫的秩序,这是我的宫殿,我会像善待女儿一样善待它。”陆绮说。“那是谁?”封花问。“我不知道。”陆绮回答。“不知道?”“是啊,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陆绮只是笑。苏真想起了那日破开天穹撕裂大和尚的蜘蛛爪,以及那煮沸油锅般的声响,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匮乏的文字根本无法描述他的所见所感。西景国似乎飘满了这样的阴影,恐惧挥之不去,真相则与他相隔万里。“被摆布的时候,你不觉得害怕吗?”苏真忍不住问。“当然会害怕。”陆绮解开被刀刃撕破的紫袍,将其轻轻铺在一旁,黑色的杀手服将她身躯紧裹,苗条动人的曲线天生就是一道魅惑的咒语,她继续说:“可害怕有什么用呢?我只能摆布你们得到快乐,以此来消解这份恐惧。”“真无耻。”封花嗤之以鼻。“当然。”陆绮坦然:“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能在西景国践行善良,我还远远不够,道德于我而言只是累赘。”封花双目泛起血红。陆绮与这双仇恨的眼眸对视,说:“还有,封花,你可没有资格与我说这些,你是我亲手训练的杀手,刀下的亡魂可一点不少。”